龙口书屋 > 其他小说 > 西楚霸王宋武项羽 > 第23章 家国天下
午后,雨势渐少,天空白蒙蒙。

宜阳城中,暴渠以次将军之尊,悬挂韩国唯一的上将军印走遍城中各处,与每一名闾将都完成了指挥权确立的仪式。同时,他也一一慰问伤员,鼓励伤员好好养病,按着暴鸢的吩咐,尽可能的将一军主将的职责完美展现。

整个过程对暴渠而言是沉肃压抑的,尤其是慰问伤兵一行后,心中更是哀伤。强压着哀伤,回到北城守将府邸,向暴鸢交令,汇报心得。

守将府议事大厅,暴渠盘坐低头,面前小机上摆着黑漆做底朱漆纹饰的餐盘,没有胃口暴渠讲述着:“父帅所部四千三百八十二人,入城者止有三千二百一十二人,其中半日内病殁过百,另有重伤三百余,极难存活。”

“除去轻伤不能战者,父帅所部,如今能战之士将近两千。另有大量军械、铠甲损毁,需三五日时间修缮。目前城中最大的困难在于羽箭储备不足,只有不足八万。”

这时候暴鸢开口,语气不善:“宜阳乃我韩国边塞重镇,为何羽箭储备不堪一用?还有,大战之后军械损毁也是常事,为何不开启武库补充,却要修缮?”

没有足够的箭,那就无法压制秦军潮水一般的疯狂冲击。

“父帅,孩儿镇守宜阳不足两年,这批羽箭还是孩儿就任时督造。而城中武备始终不过两千套,多是轻兵军械。孩儿屡屡向国君请求军械补充,都城方面不拨军械也就罢了,还明文指责孩儿蓄意挑衅秦军。”

越说越怒,也越感憋屈,暴渠垂头双目瞪圆看着漆木餐盘中的饭菜:“国中决策的,无不是国之硕鼠!畏秦如虎,皆言宜阳难守,更有甚者,认为补充宜阳军资武备,无异于资敌!”

暴鸢听着缓缓点头,却道:“作为一名老将,如今国中内外形势,非我这老朽所能干预。此时此刻,作为一名老将,能告诫于你的只有一点。”

暴渠抱拳,俯首做聆听状。

“作为一军之首,你的喜怒哀乐无不影响军中气氛,你要戒怒。易怒者,如火燎原其势鼎盛可令鬼神辟易。然,倏忽而兴,倏忽而盛,疏忽而灭不足道也。我只望你戒怒以明智,戒言以存身。不是不可怒,不是不可言,而是怒则号令九天克敌制胜,言则定人生死祸福。”

似在怀念,暴鸢语气低沉缓慢:“为将统兵之道,不论小兵技击之术,还是大兵指挥韬略,所求不过一击制敌而已。渠?”

“孩儿在。”

“可曾明白?”

暴渠缓缓点头,因愤怒而扭曲狰狞的面容渐渐舒展,强压着胸中对国都方面的愤恨。

暴鸢面绽微笑,苍老面容红润泛着喜悦:“好,甚好呀。你可知为何世人称我为劲韩立国以来第三名将?不是我天生能统兵有方,天赋秉性适合统兵。而是我活得久,生性谨慎从不冒险。五十年来多少同辈英杰,后进新锐都一一战殁沙场化作黄土,而我却活着,如今,列国无不称赞一声国之柱石。”

暴鸢的教导也简单,管好嘴才能活得长,活得长才能积累经验智慧,有足够的智慧,杀敌杀同僚,自然也能手到擒来。

感慨中暴鸢沉浸在回忆中,片刻指着木几上餐盘:“吃,吃饱了才能打仗。”

暴渠点头,伸手拿起筷子,心中还是堵得很:“父帅……孩儿见了刘氏家兵,刘褚可是战殁了?”

“……”

暴鸢眼神疲倦,半垂着头,只有粗重、沉闷的呼吸声。

“父帅,为何偏偏战殁的是刘褚?而不是旁人?”

暴渠追问,暴鸢微微扭头看过去:“吃饭,要细嚼慢咽,要心平气和。”

下意识的俯首以示服从,暴渠还是追问:“父帅,孩儿只求一个答复,不求真相。”

“昨夜全军生死不定,我信不过其他人,只能信刘褚所部战力。”

暴鸢说罢闭目养神,暴渠眼皮跳了跳,垂首用餐,不再问什么。刘褚所部的惨重伤亡,是形势所需,可受益最大的不是旁人,正是他暴渠。

四旅精锐,一旅是暴氏家兵,最为骁锐。这就是外来的力量,刘褚所部与暴氏一族关系最近,战事所需所以刘褚所部打光了。也因为刘褚所部打光了,材军另外两个旅将才会支持暴鸢的决议,同意推举暴渠为次将军,并执掌最为要害的上将军印。

其中关键之一也在于暴氏家兵,这支精锐部队保存元气,就没人敢造次。

上将军印象征的东西太多,宜阳守军突围后,暴鸢战死或病死,那手持上将军印的暴渠,又有累累军功,将占据极大的优势,凭借手中上将军印与国都方面进行谈判。

等暴渠吃完,暴鸢却问:“若昨夜是你指挥,又该如何?”

暴渠下巴扬起,目光坚毅:“回父帅,孩儿将集合四旅之军,强冲一路,可杀熊启。”

同样是夜袭战术,暴渠的战术更为偏执,发起的攻击自然也是非常犀利的。若不能按计划冲破熊启中军营垒,可能等不到秦军各部合围,自身士气就崩溃瓦解了。

而暴鸢的战术,则是三路并进中军猛攻,以中军旅作为突破点,左右两翼牵制、骚扰秦军,虚张声势给不明真相的秦军极大的压力,以点带线席卷而去,接连得手形成骇人气势,导致混乱秦军崩溃。

论战术成本,暴鸢的高,需要更多的军队铺开填充战线。昨夜不能一举擒杀熊启,就在于暴鸢手中兵力不足。不要三千,再有两千材军,乃至是一千暴氏家兵,暴鸢就敢在天色明亮时继续猛攻熊启中军营垒!

论战术成功率……夜袭是不得已,实在是没得选才会发起的赌命战术,成功率部分在军队素质,大部分看运气,看敌军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论战术风险,暴渠的成本虽低可风险最大,面对建制完整,指挥体系明确的秦军。若不能一举攻入中军掐断秦军指挥中枢,那他必然被合围、聚歼;暴鸢的成本高,因战线铺开,不会被聚歼。只要不贪,选择断尾求生,最少能将近半军队拉出战场。

昨夜成功的夜袭很大因素在于熊启部懈怠,这让暴渠坚信自己的判断。熊启已经给了机会,抓住这个机会慢慢绕过周围营垒防线,足以一击致命。

只要攻入熊启中军,也就无所谓成本高低、风险如何,或者成功率。

儿子的坚持,只是让暴鸢笑笑,疲倦摆手:“所以我才是劲韩名将,名动列国。只想着胜利,再胜利的将军,哪怕治国韬略独步天下。若不懂得人心,也逃不出吴子厄运。”

“忙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蒙骜如何取死。”

“喏!”

南城外,十里地。

这里地势稍高于北,战车上蒙骜细细观察炊烟缭绕的宜阳城。可他真的老了,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处密集炊烟,每处烟点规模又如何、大约多少人使用等等之类,都因为他看不清楚而无从推算。

现在,对于任何一个将领来说,重新计算、核实守军军力、守将风格都是当前首要大事。军队数量决定了守军的粮草压力、布防压力以及战术选择;守将风格直接决定作战时战术选择,有风格就有特点,有特点必然就有缺点!

抓住敌军疏漏、缺点进行攻击,是一个将领的基础素质;而完善自身填补疏漏,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则是大将、名将的水准。

一方大将,不需要你攻击如何犀利,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能守住疆域,能扛住战线!

而名将,就就两个字足以形容:无漏。

名将之间的战斗,打的已不是战术,而是国力、外交。

灰蒙蒙的天有些刺眼,蒙骜揉了揉眼眶,对身边张唐道:“暴鸢入彀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他所率不过两部七八千人,何其势窘?韩国有一暴鸢而不敢重用,合该国灭。”

张唐捏着八字胡末端,眯眼看着宜阳城,疑惑:“左将军,张唐想不明白的是……暴鸢为何咬钩?其所部军力,熊启那边说是七八千或近万兵马,必然夸大其词。以张唐看来,暴鸢所部可能不足五千之数。备受韩国猜忌掣肘,却舍生忘死效力,张唐想不明白暴氏图的是什么。”

自白起死后,列国公认的名将级别将领屈指可数,秦国只有王龁、蒙骜、王陵三人;赵国没人,廉颇逃到楚国还撑了几年楚国的局面,齐国有触子,燕国基本上不搅合列国战争,就算有能人也会才华深藏,没机会脱颖而出。

魏国有信陵君,韩国有暴鸢,齐国的触子,算上秦国的王龁、蒙骜、王陵这就是当世的六大名将。

张唐自负从戎以来从未一败,可他欺负过赵军,欺负过信陵君不在的魏军,每次都是绕过韩国去赵魏境内耍威风,却始终没有与暴鸢交手。对于暴鸢这名老将军,张唐自然不缺少研究。

每一名名将的名声都是累累白骨堆积血液浇铸而成的,干掉老一辈名将,是新锐将领扬名列国、升官发财的最佳捷径。苍老的暴鸢,自然是所有有志将领的研究、打倒对象。

张唐的疑问,蒙骜露出微笑:“他不得不来,那么多儿子就剩了两个,他不来,他暴氏一族嫡脉可就绝了。”

抚须,蒙骜下巴扬起,声音略略干哑:“我三川军团虽有大河之利,向东攻掠不愁辎重补给。然而,南北无友军策应,向东打多少土地,到头来还得吐出去多少。是故,今年重创韩军、固守洛阳才是我等该考虑,也切实可行的策略。”

“先杀暴鸢以重挫韩军士气,再下荥阳重镇足以令韩军胆裂。如此,洛阳以东最少可得三年太平。三年时间,足以攻伐河东,侧卫三川军团。待三川军团东进时,河东之军足以牵制河北赵军,这才是国内今后三年的目标所在。”

张唐细细听了缓缓点头,暴鸢被杀韩军士气大幅度衰败,再攻打荥阳,韩军抵抗力度自然不强,可以极大的减少损伤。

说的血腥一点,宜阳这边折损一万人能弄死暴鸢,那荥阳那边折损可能不足五千;若让暴鸢活着回荥阳,三川军团十万人拼光,也不见得能攻下荥阳,或令韩国屈服。

突然,张唐笑问:“左将军,三年内稳固三川、河东两地,这应该能算两郡之地。天下不过三、四十郡,或许快一些,我大秦能在大王治下一统天下!”

在蒙骜目光下,张唐抿抿嘴试探着问:“到时,大封功臣,是效仿古制裂土封侯,还是维持国策,仅仅赏赐名号爵俸?”

这是个尖锐之极的问题,蒙骜眯眼:“自春秋以来,天下动荡几近四百年。张副将所求的,也是人人所求的。不过,天下未定想这些无用,反倒分心坏了正事。”

蒙骜微笑着看张唐:“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十年内大秦一统天下,我蒙氏一族,你张氏一族也不过再等一代人,这开国富贵少不得你我二族,可对?”

张唐还不到四十岁,就算熬不到开国封侯的时间,以他如今的军中地位足以保证第二代的地位,自然该他张家的东西都少不了。

他点着头,蒙骜又说:“为少出变动,这天下一统越早,越利于我等老人。而此次出关,涉及到三年内三川郡、河东郡建立,关系今后战况走向。可谓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三年、两郡,二者少其一,可能统一天下的国势,会生波折。”

“波折,老夫不喜欢意外的波折。”

“左将军不喜欢,末将也不喜欢。”

波折意味着一统天下的时间延后,意味着他们宗族后裔在秦国享受开国红利的几率在降低。

扭头向东,蒙骜枯瘦手掌拍打战车护栏:“是故,为我大秦伟业,暴鸢必须死在宜阳!”

张唐抱拳,却不言语,在战车掉头时看着宜阳城,遥想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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