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乾坤下，小青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向宋武移动，他的视线中握着商阙剑小憩的宋武周边上空三丈处笼罩一层黑水做丝编织的网，这网缓缓旋转着，一收一舒如同呼吸，渐渐下压笼向宋武。
小绿娥也从梅树干里走出，圆圆的脸蛋上一对圆圆的漆黑眸子望着黑水网，咬着下唇思索衡量着。
浑然不觉，宋武环视左右不见小青、绿娥，他的脚下已铺满七零八落足足三层的商阙剑，而那青光人形依旧不紧不慢，随意抛着商阙剑，一柄接着一柄。
“子武何故迟疑？”
青光人形发问，一手各握一柄商阙剑，手臂摆动震碎剑鞘，双手持剑而舞，舞姿大开大合，招式夸张轻浮：“嗯？子武迟迟不言，莫不是被孤吓着了？”
宋武抬头看着头顶蛟珠，又看看面前舞剑人形青光，再低头看看一地的商阙剑，脸色变化也精彩，因为他糊涂了，他的认知体系产生了矛盾。
蛟珠是引子，毫无疑问这是肯定的，那青光人形必然与黑龙、水德、秦军阵营有联系；可偏偏，这个青光人形似乎能调用商阙剑里的力量。
虽然不清楚脚下这一口口的商阙剑是怎么一回事，可每口剑给他的感觉不会错，都具有土德之力。水德之力的蛟珠幻化出的人形，竟然能御使土德之力，这不荒谬么！
水德、土德的相克矛盾堵在心中，这个矛盾不解决就无法判断这青光人形大致来历，自然也就无从推断这人的大致身份、阵营。
宋武单膝蹲下捡起一把商阙剑，扣动剑簧一声脆响，剑刃弹出近尺，手握剑柄抽出，一样的手感，一样的土德增益加身，宋武眉头皱的更浓。
归剑入鞘，又拿起一把商阙剑检验，毫无差别，每一口商阙剑一模一样的表象，一模一样的土德之力。
迟迟不见宋武开口，青光人形似乎没了耐心，停舞面对宋武双臂招展，一口口商阙剑振荡，一声声剑簧绷断的清脆声炸响，一柄柄商阙剑离鞘而出环绕青光人形，密集的剑器击斩、摩擦声响彻，一口口商阙剑断裂成片。
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青光人形便被剑刃碎片组成的重甲包裹，浑身的剑刃碎片如水银一般缓缓流动、磨合，又过了两个呼吸，展现在宋武面前的是一套如水黑漆做底，胸前错金点描九头凤纹的铠甲，华丽不失肃杀威严的铠甲。
“这是九凤？”
宋武看着铠甲当胸的九凤纹饰，有些感慨、怀念，声腔诧异。
上古之时，华夏、东夷分分合合姻亲不绝，黄帝后裔执掌诸部，也因华夏、东夷之争而分化成东西两个阵营。一边崇尚龙纹，一边崇尚凤纹。
往往某部有大贤出世，贤名德才远播诸部心服而合一，这就使得龙凤并列。作为东夷商方后裔，宋武自然是崇凤的，齐、楚、宋、陈、秦赵王室，皆自诩凤血族裔。
九凤，便是凤属之首。
不见青光，黑漆金纹铠甲发出难辨男女的音调，平淡之极毫无感情：“是九凤不假，子武可知孤是何人？”
在俗世能穿九凤纹饰战甲的人无异是品德高尚或血脉高贵之人，否则各部落的人就能打死你；在超凡世界，九凤纹饰更是禁忌。以凤族的高傲，若无许可而擅自装饰，凤族能生吞了你。
看着黑漆金纹战甲，宋武缓缓摇头：“不知。”
“竟然不知？”
铠甲声调微微含怒，又释然：“也对，宋国遭难王室崩乱，太多的东西也就没了传承。子武，你可知商阙剑来历？”
“是祖父宋王偃于旧都商丘，取天外陨铁，集合五石之英，请天下名匠耗时三年所铸，乃我劲宋变法中兴之信物。”
铠甲听了，头盔、面甲组成的头颅摇着：“是这样不假，可子偃也不知商阙成因。商阙剑铸成之时，曾以赤泉之水洗练锋刃。而孤，便战殁于赤泉源头，因孤之故，才有了这赤泉。”
作为亡国灭族的残存血裔，宋武失去了太多本该属于王族嫡脉的知识传承，很难理解九凤战甲在这里说的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宋武也能明白，身穿九凤战甲战死的必然是子姓一脉英杰，如今他面前的只是一缕英灵念头。
也不怪宋武迟钝，九凤战甲左臂抬起，铁甲手套中凝聚商阙剑形貌，头低着：“是故，这商阙剑沾染了丝丝凤血。而子武击斩黑蛟一事，使得孤于混沌中惊醒。孤本不欲搅合人间、后辈之事。只是有人乱了上古盟约，为子孙延续计较，孤这才不得不来。”
说罢仰着头，看着悬在头顶的蛟珠，九凤战甲发出刺耳笑声：“你能自折身份做出以大欺小这类卑劣之事，孤思来想去自以为找你理论也是无用！也休要怪孤出手，坏你好事！”
蛟珠所绽青光大炽，却是一片靛黑如墨。
“怒？孤乃九凤战神夏君皋摇，如今就在赤泉，你若不服可来一战！”
言罢，九凤战甲拔出商阙剑朝天挥斩，宋武甚至没看清拔剑动作，就见一道明煌煌如虹剑气劈中蛟珠。
几乎就那么一瞬间，明煌煌剑气斩入漆黑夜幕，将夜幕斩开、震碎。
倏忽之间，夜幕不再，有的只是朗朗晴空与正午骄阳。
猛地睁开眼的宋武被日光灼目，眼睛刺痛心中却是无比紧张，左臂使劲抓了抓，商阙剑的剑鞘就在手掌心，熟悉的感觉、力量，这让他轻呼一口气，释然。
“轰隆！”
晴空霹雳炸响，一道闪电劈下。
宋武听到雷响之际就已经迟了，一道闪电落下险险被绿梅树引走，炸裂的焦枯木片四散飞溅，流动、蔓延的电光噼啪作响。
浑身麻木，宋武握着商阙剑柄扑倒在地脸撞在草丛里，侧着脑袋，一只右眼眦圆仿佛能从眼眶中跳出似的，一突一突望着湛蓝苍穹，说不出话，也呼吸不了。
小绿娥浑身起火，一头乌黑垂在脚后跟处的长发燃烧着，她紧紧咬着下唇也仰着头望着天，连连闷哼。一张水嫩圆圆脸蛋在火焰中焦枯、碎裂，一双黑漆眸子满是火焰。
四散密集电流火花中，小青却是被一团团游动的电流包裹，四散游走的电光经过小青处时，便会游向小青。
小青化作的童子形貌在雷电之力作用下发生着改变，面容如同干尸一般枯瘦、尖锐，而两臂化作三尺长羽翼，身形拔高到四五尺之间。下身两腿生出一层羽绒，两脚扭曲变成尺长利爪，寒光内敛黝黑黝黑。
一声如雷爆响的怒哼传来，紧接着一个半空打旋的身躯从天而落砸在宋武身边，落地弹了弹。
首阳山神端坐在黄铜大椅上，两臂缠绕黑红二蛇，大椅渐渐降低，抬手轻挥顿时云气滋生，落下甘霖：“赢疾！首阳山是本尊地界，此处一草一木，唯有本尊可生杀予夺！昔年武王姬发做天子时，也不曾在本尊这里失礼！”
“尊神！”
赢疾从地上爬起，舒展扭曲筋骨嘎吱作响，扭着脖子一阵骨节炸裂声噼噼啪啪。这是一个高瘦，长脸留着八字胡，双目狭长，外貌约在壮年的人。
束发的饰品被打坏，赢疾头发散披着，环视左右看了看宋武，又瞥了眼雷电包裹的小青，连绿娥看都不看一眼，抬头看着首阳山神，却是声音朗朗，仿佛之前的摔落无损他丝毫：“尊神，东周名存实亡时天柱犹存。如今我大秦兵锋克洛阳不足一月，天柱断折……此时，无天柱镇压，赢疾浑身是数不尽的力量！还望尊神包涵，指教一二！”
“狂妄小儿！”
首阳山神不屑轻哼时，抬手隔空压下，将一跃而起二十余丈的赢疾拍回原地。不等赢疾起身，首阳山神握拳捶下，气浪压下打的赢疾哀嚎一声。一座深不见底、七尺见方的大洞出现在宋武身旁。
甘霖雨丝中，小绿娥浑身火焰熄灭，枯焦裂开的面容、身躯褪着一层层焦皮。紧紧咬着薄薄下唇，小绿娥搓着浑身枯焦表皮。
她的本体千年绿梅树也在甘霖中茁壮，恢复着生机。受限于潜力资质，在这难得的甘霖雨水中，还是原先那两根侧枝生长着，再生不出新的侧枝。
上有甘霖滋润，下有大地之力补充。宋武不到三个呼吸时间就恢复对身躯的控制，左手拄着商阙剑站起来，看着身边出现的深坑，又小步挪移探头看了看坑底，不由干哑一口唾沫。
他没看到想象中的惨烈情景，那个叫赢疾的人是生是死他无从判断。因为这坑太深，深的以至于打穿地下水脉，汹涌澎湃的地下水正呼啸着向洞口喷涌！
“待客不周，让子武见笑了。”
黄铜大椅上的山神悬空百丈不紧不慢说着，两手隔空错捏，宋武四周的泥土一团团飞起被捏成长条方石，一块块的方石砸入深洞，首阳山神声音隆隆：“历代天子无有冒犯本尊者，如今你赢姓还未一统天下，无天子位格尊荣就此般放肆，本尊不可不惩。”
“尊神，赢疾绝无冒……”
赢疾来回踩着下坠条石刚刚跃出正要解释，首阳山神也不言语又是一掌探出正好一把抓住赢疾，一团团泥土裹到赢疾身上化作顽石。赢疾稍稍抵触，便无力抵触了，化作一块四五丈见方的大石被首阳山神随手一抛，砸落在地近半入土，震起烟尘无数。
就连宋武，也险些被巨石坠地产生的力量震翻。
首阳山神侧头看了一眼小青：“倒是好福缘……子武，可曾满意？”
宋武眨眨眼睛，仰头，不确信问：“尊神，这位赢疾可是秦孝公庶子，秦国智者，严君萼里疾？”
首阳山神顿了顿，道：“是也不是，子武只要知道严君萼里疾病逝于秦昭王七年。而现在的，是秦英灵赢疾，称之严君疾也不算有误。”
宋武忍不住追问：“尊神，适才赢疾所言天柱断折一事……是真是假？”
山神摇摇头，轻叹：“本该供奉在宗庙社稷坛中的英灵，不享清福却游走四方，子武你说呢？”
宋武微微颔首，微微拱手算是道谢。
英灵各国都有，但都过着憋屈的生活，躲在庙宇中不敢踏出一步。一来是人气镇压会损耗灵体，第二就是英灵是大补，妖物爱吃这英灵，人也爱吃，尤其是即将临盆的胎儿……
东周灭亡，名义上的天子被打落泥尘。
连英灵这种弱小的灵都有了如此战力，宋武不敢想象，失去天柱镇压后的妖灵若再失去各地山神、河伯约束，又会造成多大的祸乱。
首阳山神将宋武的担忧看在眼里，也不挑破一些事情，比如赢疾是特殊英灵，才具备如此强悍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