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想找的越寒。
越寒手持长剑，面色沉沉，看见我开门出去倒是有几分异色，旋即恢复如常：“我倒是正要去找你。”
找我？莫不是慕青骨……
我心下又惊又喜：“我也正要找你，正好你来了。”
我把他让进来，请他在茶室坐了，急忙问他：“你师叔……最近如何了？”
越寒抬眼看我，似笑非笑：“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难道你还指望他待你如从前一般？”
我一下子浑身颤栗起来，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许久才问他：“他——他这都告诉了你？”
“师叔那样的性子，什么话会对人说？”越寒嗤地笑出来，神色阴沉却又有些不忍似的，“我早就知道了。早在东方邺那件事不久之后。”
我忍不住心中战栗，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早就知道了……那慕青骨——
“你一直没有告诉慕青骨？”
越寒听见慕青骨的名字，骤然抬眸：“师叔……他倒是对人从不生疑，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只是我一早就好奇你到底是什么底细，费了点银两就查出了真相。你时常与师叔相伴左右，我如何能瞒着他？自然早早就告诉了他。可你知他如何反应？”
我浑身发冷，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怎么说？”
“师叔把我骂了一顿。他根本没有怀疑过你，哪怕是一点点。”越寒摇摇头，“我不明白他这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一遇到与你相关的事，就这样糊涂了起来。”
我猛然抬头盯着他：“不对——可他现在已经知道我是杀手，那他又是如何得知？”
“我只知道他从秦府回来之后就一直黑着张脸。阿召，我说的话他都不信，谁能让他相信？”
越寒的声音兀地悲悯起来，他叹了口气，又道：“阿召，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杀手，我也不曾介意——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师叔不一样，他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想必你也知道。这段日子想必你不好过，但师叔他……本来话就少，现在更是对谁都一言不发。”
是啊……我不过是被拆穿的窘迫，他却是遇人不淑，对自己的全盘否定。
我给他续了一杯茶水，许久才抬起头来，想起要对越寒道一句谢。
“谢我做什么？”
我苦笑，瞬时间脑海里想到了许多往事，秦臻、秦郅、师父……我和师父因为一个杀手身份受过太多冷眼，越寒一早就知道，却待我不变——更何况他不似怀雀子这些江湖中人，是个道门中人。
“若慕青骨能同你一样，对我的身份并无顾忌就好了。”我看着眼前越寒，他目光柔和如月，一下子让我萌生出倾诉的欲望来，“我杀过的人，大可以告诉你有哪些。未明谷的刘知更，顾家的顾敏初，还有东方邺——当然，他算不上我的功劳。这些人在我看来，没一个不该死，若没有我这等下贱杀手出手，不知道由天命惩治他们又要到几时。我从不信善恶有报，我就是他们的报应。”
越寒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我接着道：“许多人看不起我，许多雇主雇我做事，却也只把我当是个工具。我自问拿钱做事，杀该杀的人，我问心无愧。越寒，你如此待我，我没想到，也着实欢喜——至于慕青骨，我明白他，也不奢求他如何。若他为我的事当真耿耿于怀难受至此，那就请你——请你告诉他，让他忘了我罢。”
我说到这里猝不及防滚下两行眼泪来，连忙抬手抹去了，越寒摇摇头：“若师叔对你当真是一番心意——他也确实如此——他总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我不想耽误他。你去罢，去告诉他，我做过的事，我认了，只希望他……不要为我伤神伤身。我与他就此别过，如此就好。”
我一副送客的样子，越寒也不好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我送他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来看着我。
“阿召，我不介意。我从来都不介意的。”
我一时间有些不懂、甚至是不敢懂他的意思。他的眼睛像他送给我那只鹿一样闪闪发光，满是诚挚。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越寒，多谢。”
我不是傻子，我明白越寒，但我还是送走了他。我如今有罪孽在身，也有责任在身，最重要的是做完那些要做的事。
花妖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我身后，叹了口气：“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情，要他从此忘了你。慕道长此时一时难受自然是有的，但这么久的情意，又怎能轻易放下？察觉到你中毒，他立马带你去青州找秦家人，你们经历过那么多，或许他会体谅你——”
我苦笑着摇摇头。慕青骨的原则，我再了解不过。说到秦家，我更是心灰意冷：“若要说秦家——我实在不愿意相信，秦臻他……纵使他负了我，我也敬他是个君子，可这件事大抵也就是他告诉了慕青骨……”我半跪在花妖身前，低下头来，“姐姐，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可信，有什么是真的？故交新欢，都不过如此。”
花妖重重握住我的手：“阿召，虽然我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但我永远当你是我的亲妹妹。”
我看着她的眼睛，脑海里那个一直有的念头又浮现出来，并且越发清晰。这股信念把我从失落中一下子拉回来，目光也随即变得坚定。
“姐姐，为了你，我也不会倒下的。”
花妖说的没错。她一直一心为了我，是我来长安后的唯一亲人。若有什么是横亘在我心中、一定要完成的，那就是为她复仇。
负了我的人，我不能如何，也不愿如何。说到底我是个杀手，恩怨纠缠我都接受。但花妖从一开始就无辜。
她从一开始就无辜，纯净。但有人一定要害她，而我竟然无意间还帮助过那个人。唯有恕罪。
我要杀了百里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