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小时候，很喜欢在海边度假的日子，浪花从远处翻涌过来，白色的蓝色的，拍打在沙滩上，然后退去。
她甚至经常半夜不睡，从房间里溜出来听海浪的声音。
但是她从没有想到，到了现在，海浪翻涌起来的白色泡沫，居然会让她这么害怕。
白色蓝色，混合在一起，却把什么都遮掩起来，让她看不见想要看的那个人。
温凉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喜欢海了。
船员和船长毕竟是常年生活在海里的人，又抓住了救生圈，很快就游了过来。
船员沿着梯子爬上来，一个箭步就冲向了坐在里面的位置上。
小姑娘已经被吓蒙了，哭都忘了哭，呆愣愣的看着满身是水的她爸爸，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似得，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哭了出来：“爸爸！！”
她被傅衍煜跑上来的时候，驾驶员接住了她，但是驾驶员还有事情，把她放在靠里的一个座位上，就没有再管她。
她位置的方向正好对着温凉的背影，大概情绪真的是可以传染的，温凉身上透露出来的紧绷也传导到了她身上，小姑娘甚至感觉到某种沉甸甸的情绪压在自己心头。
她还小，描述不出这种情绪究竟是因何而来，也说不出来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却能感觉到这种情绪的重量。
船员把她紧紧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小姑娘抽抽噎噎哭了半晌，好在海上的风浪很大，她的哭声消散在风里，没有让本来就紧绷着情绪的温凉更难过。
船长和船员不同，他一上来，也不顾自己浑身都滴着水，就往温凉那边冲去：“傅总呢？”
温凉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所以也没有回答他，易盛转头瞥了船长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船长一咬牙，转身就想要重新回到海里去：“我去找找他。”
易盛一把就拉住了他：“别添乱了，你再去，一会儿再少了你怎么办？”
船长不甘心：“我水性好，下去看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总不能真的让傅总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易盛还想说什么，温凉却轻轻开口了：“别去。”
这一次，连易盛都有点惊讶的转头看她。
温凉的焦心他看在眼睛里，他本以为温凉会不顾一切要去就傅衍煜的。他刚刚先出声拦住船长，就是怕温凉一时冲动，真的让船长下海去。
“这种情况下，你自己下去，救不了他，反倒是会把自己搭进去。”温凉的声音很冷静，但是她背对着船长和易盛，没有人知道她的眼神是不是真的可以这么冷静。
“可是……”船长还是着急，“这种情况下，如果傅总呛了水，只有他自己的话……”
这边正胶着这，驾驶员一脸焦急的走了过来，他没敢直接开口，只能附在易盛耳边快速道：“易助理，我们继续保持和大船的距离，只怕会有点危险……”
易盛蹙眉，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驾驶员没有再说话，只是朝游轮的方向指了指。
游轮再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下沉，周身自然也卷出了小小的旋涡。
对于游艇这种小船来说，这种旋涡一旦被卷进去，能逃离的几率就很小了。
但是易盛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还是傅衍煜。
连船都不能逃过的旋涡，如果傅衍煜被卷了进去……
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把这种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根本不敢去想象这种事情发生会有什么后果。
驾驶员的声音很小，温凉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她对于海况不太熟悉，所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但是船长和船员就不同了。
他们常年在海上跑，这会儿不用驾驶员提醒，也早就敏锐的发现了游轮周围的旋涡。
船员一下就急了，把已经停止了大哭，只是在抽泣的女儿放下来，一步冲到船长身边：“船长，我水性好，我下去看看吧！毕竟傅总是因为囡囡才……我一定要下去的！”
船长转头怒斥：“就你水性好？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添什么乱！”
船员自觉今天欠了傅衍煜天大的人情，现在眼看傅衍煜不安全，就更激动了，死咬着不肯松口，就是要下去看看。
船长没有松口，易盛也没有，三个人谁也不肯让步，局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温凉即便没有发现海面上的问题，看到他们这么样子，也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们至少还可以争论一下，抢着下去。
但是温凉连插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是所有人里面最大的拖累，如果不是她行动不便，可能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温凉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扣紧了手心都没有发现。
驾驶员是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小小声提醒了一句：“易助理，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却被温凉听到了。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她第一次把目光从海面上移开，转头盯着驾驶员看。
易盛正打算阻止驾驶员说话，却被温凉狠狠瞪了一眼：“什么事情，快说。”
驾驶员只能老老实实解释了一通现在海面上发生的事情。
温凉只觉得自己血都冷了。
万一傅衍煜被卷了进去……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驾驶员：“我们还能撑多久？”
驾驶员犹犹豫豫的回答：“大概……几分钟吧……”
他没敢在继续说出来具体是几分钟，但是温凉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答案。
她转回头去看海面。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远处的海天还是连接在一起，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此刻在温凉的眼中，却仿佛海天颠倒了过来，她大头向下被扔进水里，呼吸不得。
这片海面在逼迫她做一个最残酷的决定。
船上有好几个人，还有傅衍煜舍命也要相救的小孩子。
但是海里，是她爱的人。
让游艇后退吗？
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如果他能看到，在冷冰冰海水里奋力游动的时候，游艇却在朝他离开，他会有多绝望？
温凉根本不敢想，每分钟都像是有钝刀子在她心上割着。
温凉甚至意识不到有眼泪沿着自己脸颊流了下来。
驾驶员不敢说话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易盛。
易盛这时候也不敢说什么。
他知道最理智的办法当然是在危险之前离开这里，但是……
他的情感上，也让他做不出这个决定来。
要把这句话开口说出来，都足够残酷。
但是他和温凉，必须要有一个人，更残忍一点。
海上的风浪很大，游艇上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重的仿佛有人把氧气全部都抽干了。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
易盛猛地一抹脸，转头看向驾驶员：“往后退一点。”
驾驶员得了明令，却不敢动，眼睛盯着温凉的背影，似乎在等她一句阻止。
但是温凉却好像被固定住了一样，许久都没有动一动。
“愣着干嘛！快去！”易盛的声音里带着点嘶哑。
他说出这句话，就是自己承担了恶人的责任。
他回去要面对傅家的折磨，要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但是他现在，必须要保护能保护的人。
驾驶员，船长，船员，小姑娘，还有……温凉。
温凉狠不下心去做这个坏人，那就必须有人来做。
等驾驶员离开了，他一狠心，转头看向船长和船员：“我现在要下海去找他，你们在船上呆着别动。”
两个人一下就着急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下去！”
易盛的表情却很坚决，他没有听船长和船员叽叽喳喳的声音，转头看向温凉：“夫人，一会儿……如果我没有回来，不用等我。”
温凉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她没有开口阻止他下去，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易盛知道她开不了口说这个好，索性也就不等了，转头穿上救生衣，就打算下去了。
船长和船员在一边，看着易盛的动作，也跟了过去。
“我们也要下去！”他们俩抢救生衣的动作很快，生怕易盛把他们的救生衣拿走似得。
易盛还没说话，他们俩就已经动作飞快的把衣服穿好了。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了，便抿着嘴，转头走到了梯子旁
“你们……要空着这个船回去吗？”温凉突然开了口。
船长和船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温凉这话是什么意思，易盛却徒然变了脸色：“夫人！”
“你们都下去了，然后留我一个人在船上等？”温凉冷冷的笑了一声，“还是让我一个人等……明明最应该陪在他身边的，是我。”
这下连船员都听出来不对了，赶紧道：“夫人，您……”
温凉一挥手：“你们下去，我也会跟着下去，要不然都在这里呆着！”
她很少露出这幅冷厉的模样，但是一变脸，船员和船长都被吓住了，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易盛心焦着傅衍煜，打算开口说几句，小姑娘却脆生生喊了一句。
“这边怎么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