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妇人吃了药，萧成欢将碗放回桌上，不防看见桌放还摆着没有收拾的针线，里面装着的，全是婴儿的小衣物。
萧成欢不由回想起，先前前敲门之时，这妇人半天才开的门，合着是在做针线活呢！
萧成欢将碗摆好，朝那妇人道：“我去将面端来！”
刚才两人面还没吃几口，那帮人就闯了进来。这一大早就没吃什么，这一折腾，都快中午了，此时才醒过神来，真真是饿了。
这妇人又是双身子，更是饿不得。
妇人便点了点头。
萧成欢回去厨房端面，只见那两碗白花花的面，早已坨得不成样子了，萧成欢尝了一口，委实难以下咽。
再重做，显然并不现实，他煮是能煮，却不会和面，再者说，便是他会和面，等他和好面煮好面条，只怕都要吃午饭了。
萧成欢无法，只好将面热了热，白花花的面条，顿时成了面疙瘩汤。
总比饿着要好！萧成欢自嘲着安慰自己。
等到他将面端到房里，只见那妇人正依在床上，手里拿了绣活在做。
萧成欢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走将过去，伸手将妇人手中的绣活给夺了。
丑妇人抬头，看着他，怔怔地出神。
萧成欢想了想，道：“你身子太虚弱，这些针线，便也先不要做了罢!”
丑妇人呶了呶嘴。
萧成欢又道：“你如今是双身子，比不得常人，不可大意！”都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若是司马醉儿尚在， 他定然不会让她这般大意。萧成欢暗忖道，若不是看在这妇人救了他的份上，他才懒得操这份婆婆妈妈的心。
妇人被他催着，终是点了点头。
面碗有些烫，妇人躺在床上，不好端，又因动了胎气，不好坐起，委实连进食都不太方便。
萧成欢只好道了声冒犯，索性自己拿了勺子喂那妇人。
妇人性子虽冷，被萧成欢这般照顾着，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水盈盈的双眸，却能清晰地看到窘迫和感动。
妇人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了萧成欢的脸上。
萧成欢长这么大，除了司马醉儿，他几时这样伺候过别人，被妇人这般看着，不自在是难免的。他干干地咏了一声，道：“先前我身受重伤，得你相救，现如今换我来照顾你，不过是还你的恩情罢了！”
妇人没有说话。
这一番闹腾过后，妇人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两人渐渐地熟识了起来。每日里，妇人在家安胎，由萧成欢照料她的日常起居。待得伤势好了些，甚至连日常采买，都是由萧成欢去集市置办。
这妇人虽然长相鄙陋，但性子却是极好的。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委实太过勤快了些，身子骨稍稍好了些，便又拿着她的绣活不肯放了。
任萧成欢如何阻止，也阻止不了。
“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总是要穿衣物的。”所以，有些东西，在妇人看来，是必须备下的。在萧成欢去集市之时，妇人要求的最多的，便是让萧成欢给带布料棉花针线一类的东西。
萧成欢没有养过孩子，对于这些，自然是不懂的。只是看着妇人满脸虔诚地准备这些，心中难免又想起了司马醉儿。
如果司马醉儿尚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在为他的孩子准备衣物呢？
看着妇人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萧成欢的情绪却一天天的低落。
“贺春当真跟人跑了？”萧成欢拿着酒，倚在门框上，看着丑妇人穿针纳线。
是什么样的心情，愿意为一个对不起自己的男人生孩子？
那么司马醉儿呢？萧成欢有些不敢想，却又抑不住去想。司马醉儿怀了身孕，却郁郁而亡，显见是恨极了她，不愿意替他生下那个孩子，情愿带着孩子一起赴死吧？
妇人只低着头，做着自己的针线。
“他都跟人跑了，你还愿意替他生孩子，定是爱极了他吧？”萧成欢又一声叹。一个愿意为自己生孩子的女人，显见是真心实意的，可这贺春竟是同人跑了，真是有眼无珠。
妇人闻言拿着针的手，微微有了歪斜。她抬眼看着萧成欢。
萧成欢好奇她会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不由定定地看着她。
只见妇人嘴角一撇，抓过前些日子萧成欢去集市买的纸笔，写道：“孩子是我的，与他何干！”
萧成欢怔了怔，而后便笑了。孩子是她的，与旁人何干，有道是为母则强，大约不过如此罢？
萧成欢越发对这妇人好奇起来，问道：“你嫁来渠山村多久了？”
妇人缝针的手顿了顿，比了一个手指头。
萧成欢打量了她一眼，道：“如何你怀着身子，这贺春又跑了，你到时候怎么办？”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那都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先走一遭遇看看谁的命大，能不能捡回来。这女子这一胎，显见就坐的不稳，家里又没个人照顾，那个隔段时日送东西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每每都是趁夜而来，放了东西就又走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萧成欢硬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只隐隐瞧了个背影。
妇人没有应答。萧成欢又道：“你是怎么嫁到这渠山村的？”
妇人提笔写了两字。“说亲！”
萧成欢喝的有些醉了。他抹了抹脸，道：“这贺春如此混蛋，你也愿意嫁给他……”
很是感慨的样子。
丑妇人愣了愣，写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罢了！”
自古以来，男婚女嫁，多数都是说亲的，最是正常不过，倒是像他与司马醉儿这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才是少数。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还在襁褓之中，我就认识她了。就那么小小的一团，粉粉的，看着我就笑，知道吧，那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无害的笑容。”萧成欢比划了一下，道：“她和她娘一样，是个极善良的女子……”
妇人愣了愣，这次，却是连头也没有抬起。
萧成欢也不在意，又饮了口酒，道，“如果她还在，我的孩子，也该与你肚子里这个这般大小吧！”
丑妇人手中的针一别，差点扎到自己的手。她极快地眯眼看了萧成欢一眼，又很极快的低头。
萧成欢沉浸在自己的的思绪当中，自然没有心思管那女子。“我把他弄丢了！”
萧成欢约是有了几分醉意，他捂了捂脸，声音沉痛，道：“我把她们弄丢了……”
妇人终是没能忍住，拿起纸笔，写道：“她？”
“她恨我！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等我，就这么走了，带着我们的孩子！”萧成欢两眼通红，将壶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段日子自打司马醉儿走后，他常常想， 如果，当初在花房，他能控制自己，放了司马醉儿走，那么一切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又或者，他不要贪心和司马醉儿白头偕老，不去查那劳什子的真相，只好好的守着她，结果会不会又不一样？
可是，这世上，到底没有如果！
一切，不过是因他执念太甚，私心太重，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罢了。
“既然是恨，为何还在一起？”丑妇人写道。
萧成欢凄然一笑，道：“舍不得，放不下！”
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哪怕重来一次，多半也是这个结果，这是命，司马家和萧家的宿命，逃脱不开的。
只要他爱司马醉儿一天，就躲不开这命。
除非回到二十年前，他没有和狄秋娘走散，没有到司马家，没有认识司马醉儿。没有感情的牵拌，报起仇来，才不会那么痛。
“你醉了！”妇人将写下的纸递到萧成欢面前。
萧成欢看着那歪扭的白纸黑字，一阵阵恍惚。“她的字写得特别好看，行云流水一般……”
跟个醉鬼果然是说不清楚的。
妇人眼底划过一道无奈，又写道：“我乏了，要歇息了！”
萧成欢这才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身子往后退了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妇人当着他的面，一把将门关上了。
“她除了字好看，人长得更好看……”他的醉儿啊，真的是哪哪都好的。只是被他屡次的一念之差，生生的把人给弄没了。
萧成欢打了个酒咯，嘴里念念有词，一摇三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衣衫都没有脱，径直将自己扔到了床上，不过片刻，便响起了轻微的打鼾声。
隔着透音的墙板，妇人呆呆地看着隔壁。手中的针线，却是怎么也缝不下去了。索性将针线收了，和衣躺了下去。
却终归思绪翻涌，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只眼睁睁地看着房顶，暗暗数着心跳声。
夜深，人静。
屋顶的瓦片咔嚓一声，响声极为微弱，可山村夜晚委实太静，妇人又没睡着，这一些微的响动，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妇人屏着呼吸，侧耳听着。果然，听到在极弱的脚步声，自房顶落入院中。
“你确定是他？”有喁喁私语之声隐隐传来。
“瞧着不像，可这方圆几十里都翻遍了，就这一户可疑……”声音委实极轻，妇人竖起了耳朵，才听了个大概。“那日瞧着背影有些像，鼓动了村民进去，却没能分辩出来。”
声音略略一静，似是在思量。“宗主有令，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过一个……”
妇人眼底闪过惊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