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座巍峨高山直耸入云，看不到山顶。两山之间相夹的地带是一条深邃宽广的山谷。一条窄窄的小溪，已经干枯，只留下蜿蜒曲折的河道穿过整个山谷。
山谷两侧近乎垂直的峭壁，像是被一只巨斧直劈开来。山谷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干黄的野草低垂着头，毫无半点生机。
枯萎凋零的参天古树，遍布整个山谷，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笼罩了一抹神秘的色彩。直挺挺的树干，光秃秃的枝干，依然苍劲有力，见证了它们往昔的繁荣和茂盛。
阵阵清风穿过山谷，拨动着悠悠草浪。树下站立着一位白衣男子，长袍洁白，一尘不染。他目光望向远方，衣衫和长发随风轻轻飘动，犹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绽放在这一片荒山野岭之上。
当她再次醒来时，正靠在一棵参天枯树下。她身着一袭素衣长衫，赤着脚，头发蓬松地散落在肩上。
“你醒了，”男子转过身面向她，温柔地说。俯身伸出白皙的手，准备去扶她起身。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温柔俊美的男子，”她心想着，痴痴地看着男子的脸，傻傻地愣在原地。他眉如墨画，睛若秋波。他明亮的双眸，仿佛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此起彼伏地荡漾。
男子收回停在空中的手，蹲下来，继续温柔地询问道，“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这是在做梦吧。”她喃喃自语，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位男子，被他英俊中透着柔美的脸深深迷住，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好柔软，怎会生的如此俊俏。”
男子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清了一下嗓子，喊了一声，“姑娘！”
她从刚刚的幻想中惊醒，迅速地缩回双手，“原来不是梦？”
男子略显羞涩地继续问道，“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只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眉头紧皱，摇晃着自己空荡荡的脑袋。
“你梦见了什么？”他一如既往温柔地问道。
“我梦见很多人，但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都身穿素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对，就和我身上这件一样。”
她陷入梦的回忆中，娓娓道来，“他们都朝着太阳西沉的方向前行朝拜，浩浩荡荡。那画面美极了，就像一幅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山水画。还有那悠扬动听的丝竹声，仿佛可以净化洗涤人们的心灵。我就不知不觉地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然后我就醒了，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难道是驱灵师？”他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接着又迅速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生怕她察觉出他此时的慌张和不安。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一头雾水地反问道。
男子还陷入在沉思中，并未回答她，“那应该不是梦，她应该是遇到了驱灵师。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是由驱灵师引领的，那些人群便是驱灵师正在驱赶的亡灵。可她一个凡人之身是如何到达冥界？又是如何混入亡灵队伍之中？来到了这里？可偏偏为何又失去了自己的记忆？”
此时心中堆积的所有疑问，像一团乱麻，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理清。
“还有没有梦到其他的什么？”他耐心地询问道，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可以从她口中再得到一些线索。
她思索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说，“没有，就这些了。”
一丝失落从他眼眸里闪过。他对眼前这位陌生女子的来历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但又不能把她抛下，置之不顾。他只好决定先把她带回夜幽宫，日后再慢慢询问清楚。
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高头骏马从远处向他奔跑而来，它毛发光滑洁白，鬃毛闪闪发亮。他将她扶上马背，自己则徒步，马儿驮着女子乖巧温顺地跟在他身后。
02
“你先在这间厢房安顿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他边说边推开了两扇精美的木门。
明亮的火烛点亮了整个房间。她环顾四周，柔软的床铺，厚厚的棉被，熊熊燃烧的炉火，还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好像有人早就知晓她的到来，提前准备好了这一切。
她看着屋内精美的陈设，眼泪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她立马用衣袖偷偷擦干眼泪，生怕旁人看见。
他留意到她刚刚的举动，便从衣袖中掏出锦帕，递到她面前。她有点羞愧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锦帕，上面有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味，似曾相识的人间烟火味。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一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待心情平复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直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如实相告，“此处是北海，本就人烟稀少。”
“北海？这一路并未看见大海，也未听见涛声。”
“的确如此，姑娘真是耳聪目明。这里地处北方，宽广辽阔，百川归海，鱼鸟成群，故得名北海。而早在几千年前，海水干涸，万物凋零，满地荒凉，鸟兽迁徙，此处便被后人称作北荒。”
“北海，北荒。”她若有所思。
“我只是在这里修身的一介小仙，不喜热闹，所以就住的偏远些。”
“什么？你是神仙？”她瞬间提高了嗓门，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接着又故作镇定地说，“我不信，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仙。”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声响，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她左手捂着肚子。她羞涩地低着头抬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桌上一下子就摆满了各种瓜果。她看看凭空出现的瓜果又转过头看看他，心中更加疑惑，“真是神仙？”
先不管那么多了，填饱肚子要紧。她迫不及待拿起一个红苹果，大口大口吃起来。顺便递给他一个，“最大最红的给你。”还附上一个殷勤的笑脸。
“我不饿，你慢慢吃。”
“先拿着，等饿了再吃。”又是一个讨好式的笑脸。
他只好接过苹果，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她倒一点也不拘束，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不客气。和刚进屋时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吃完就早些歇息吧。”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顺便轻轻关上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他回到自己的厢房，站在窗前，望着飘落的鹅毛大雪，不禁感叹道，“真如瑶光所言，看来是要下个几天几夜了。”
手中还握着那颗冰凉的苹果，他莫名地感到此刻有一股暖流淌过心头。
对面厢房中的烛光已熄灭，他心里想着，“应该是睡下了。”
他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女子之前说的话，实在是无法解释这一切，“她一个凡人，怎会出现在龙之谷？据说驱灵师会把亡灵驱赶到他们曾经出生之地。难道龙之谷是她的出生之地？”
他抬头望向夜空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心中所有的疑问，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答案，“难道是她回来了？”
他浑身一颤，面色苍白，指尖冰冷，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03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
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次日清晨，太阳高照，阳光正好洒进屋内。庭院里出奇的安静，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她伸了个懒腰，裹紧厚厚的被子，坐起身轻轻地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松软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雪静悄悄地下着，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屋内的炉火熊熊燃烧着，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冰与火在暗暗较量着，缠斗着。
这一切太过美好，甚至有些不现实，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手，去捧接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
小小的雪花，晶莹剔透，温柔地落在她暖暖的手心里，下一秒就融化成了一滴一滴的雪水，冰凉冰凉的。或许只有这切身体验到的触觉，才能让她分辨出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桌上已经放着供她换洗的衣物，干净整洁的衣服和鞋袜并排放着。一件碧色罗衣和一双白色短靴，素净但又别致。
她折腾了好久才把衣服换好，“从未穿过这么难穿的衣服，一层套着一层。”
洗漱完毕，换好新衣，收拾好床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逛逛。她拉开两扇木门，冷风伴着暖阳迎面吹来，她紧闭双眼，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庭院中的积雪已经厚厚一层，平整得如一张洁白无暇的白纸。院中的荒草和树木已被大雪覆盖，光秃秃的枯树枝干上仿佛开满了一朵朵棉花，花团锦簇。
她小心翼翼地踏出房门，轻手轻脚，生怕自己惊扰了正在沉睡中的万物精灵。积雪已经淹没了她的双脚，软绵绵的雪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她站在庭院中央，张开双臂，任凭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她的乌发和青衫上，寒风轻抚着她随意垂落的发稍和衣摆。她安静地享受着自然的馈赠，仿佛此刻已经融入这副出自大自然之手的画作当中，恰如皑皑雪原上的一株青草。
对面厢房的窗前，他正安静地观察着外面的一切。他的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柔地流转。这座冷清的庭院终于有了一丝盎然生机。
他打开门，轻声唤道，“进屋喝口热茶吧。”
她看到了他，对他浅浅一笑，便欢呼雀跃地一路小跑了过去。她站在门外，拍落了身上的落雪之后才进了屋。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他说着便给她递上了一杯热茶。
“嗯，刚好合身，就是穿起来有些麻烦。”她接过茶杯，笑着冲他说道。
“头发还需好好打理一下。”
她看了一眼他梳戴整齐的发髻和光滑垂落的黑发，又摸了摸自己凌乱湿润的头发。顿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几分狼狈。
“用这一只吧。”他默默地从衣袖里拿出一枚别致的发簪，轻轻置于桌面上，缓缓推到她面前。
她拿起发簪，仔细端详着，青玉无瑕内敛，而且还有着白玉般的晶莹剔透，“太漂亮了，是一片叶子，真是小巧可爱，谢谢了。”她连连夸赞道。
接着，她缓缓放下发簪，陷入片刻沉默之中。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茶盅，看着窗外飘落的白雪，“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的太不真实，恍如仙境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我从未见过这般风景，更未曾见过像你这般温柔的人。”她转过头，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他并未回避她略显忧郁的眼神，平静地说，“这世间，风景千千万，数不胜数。你眼睛所见到的便是你心中想见到的。这或许也是你为何置身于此地此情此景之中。大可不必为此忧虑。”
“可是我不知道我心中想见到的是什么。我的内心如皑皑白雪，一片空白。我忘记了一切。”她拾起桌上的发簪，看着这片小小的叶子，心事重重地说，“就如天地间的一片落叶。”
“你并没有忘记，那些记忆只是暂时被藏起来了而已，就像被深埋在这片皑皑白雪之下。等雪融化了，它们便会苏醒。”
“言之有理。算了，不想了，想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还有，谢谢你的收留之恩，日后必会涌泉相报。”她俏皮地冲他挤个眉眼，接着豪气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了句，“以茶代酒。”
她起身，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走到屋檐下，冲着天空大声喊道，“等雪停了，我定要在这人世间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仿佛试图要叫醒这个还在沉睡中的世界。
屋檐上的鸦雀被惊起，挥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他目光停留在眼前这位时而忧虑时而爽朗的女子身上，脸上浮现出一道浅浅的微笑。
“什么时候开始用早膳？”她忽然回头问道。他连忙慌张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又是这些？”她皱着眉头，心里嘀咕着，“也好，这荒山野岭的，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慢慢享用吧。”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然后起身离开了。
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洋洋洒洒的白雪。睡意慢慢袭来，接着便躺在塌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身上盖着毛毯，房间空无一人，天色也暗了下来。
她伸了个懒腰，迈出了房门，“这诺大的庭院，一定是大户人家吧，可为何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呢？”她一边闲逛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她突然停下脚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穿过一扇又一扇月亮门，指尖轻轻划过斑驳的砖墙，青色衣摆轻轻扫过洁白的雪面，身后留下绵延的足迹和绚丽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