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座封闭的山区县城,群山环绕,小城洼在中间,有条小河穿城而过,记忆里总是灰蒙蒙的终年有雾。说到封闭,那真不是虚的,90年代没有高速路,国道也没有修起来,县里去市里四五十公里路程要盘一两个小时山路。重峦叠嶂山路弯弯,一侧山壁一侧断崖,天气不好还得提防滑坡跟落石,总出事故,即便是跑惯了的老师傅开起车来也得分外小心,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跟这条出城的山路有关。

我老爹工作调动搬去了省城之前全家住在县城单位集资做的小楼里。六层楼,一二楼单位办公,楼上住人,每层六户,都是同事家属。那时候邻里间关系不像现在这么淡漠,往来走动的很多,大人聚会聊天喝酒打麻将,小孩儿成帮成伙整天游戏捉迷藏玩得更是不亦乐乎。老邻居中有一位是我爹的酒友,姓黄,一个单身男青年,也是我爹下属,跟我爹志同道合特别聊得来,总来我家串门,两个人一对上胡侃乱侃就着一叠毛豆也能喝到天昏地暗。当时没有搞基一说,否则关系好到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喝醉还能叠罗汉躺卫生间一整晚的两人一定能引爆腐女们的脑细胞。就这么一位好基友,也不记得从哪一天起,就再也没来过我们家了。我总惦记着他会给我买小零嘴跟玩具,问过爸妈很多次,他们要么缄默不谈,要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再追问就说你黄叔叔搬家了。渐渐的我也把这个人淡忘了,长什么样子也模模糊糊记忆不清。只是发现我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虽然时有酒局,也再也没有大醉过,更不会再跟某人彻夜对饮长谈到天明。

后来再提起这位黄叔叔,是在前几年外公去世回老家的车上。阳光明媚天朗气清,高速穿山而过,天鉴变通途,那条老旧的山路早被废弃,进出城再也不用翻山了。我爹突然就感慨起来,换现在这么好路老黄应该不会出事了吧!我听后一惊,哪个老黄,赶忙去问,许多年后才弄清当年事情的原委。黄叔叔车祸去世了,就在那条出城的山路上。那是个雷雨天,能见度低,黄叔叔有事要去市里公干,骑着偏三轮车速太快在过弯的时候撞了山壁,脑浆迸裂,当场身亡。90年代满大街的那种偏三轮年长的朋友应该还有印象,平衡性很差,尤其是转弯的时候,特别容易翻车。也是他年轻气盛满不在乎,临行前喝了不少酒,开飞车一路奔行连个头盔都没带。我爹年轻时候的时候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火化的时候居然还凑到焚化炉窗口前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变成一辈子的噩梦,最熟悉的挚友的头盖骨像砸烂的西瓜根本就不成人形了……这些事他们固然不会跟孩提时的我讲,但却不是爹妈跟我缄口不谈的原因。原因是,黄叔叔后来又回来了……(擦,写的这里都让我背脊骨发凉)

那是黄叔叔去世当年的一个夏天晚上,我爹妈到邻居家串门去了,只有留我一个人看家。那时候社会风气比现在好太多,最热的天气大家都会敞着大门对流通风,只关纱门防蚊。我就这么悠哉游哉的在家看着电视,也许是新白娘子,也许是包青天(话说我的眼睛就是这么被爹妈坑瞎的),黄叔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纱门还关着,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发现的时候就这么坐在客厅的藤椅上,隔着茶几望着我笑。那时候应该距离他去世不久吧,我只当他是日常来串门,并没有起疑,继续看我的电视。我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等爹妈回来已经没看到人了。这件事我都不记得了,年龄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在车上听爹妈讲起时,瘆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我没当回事,爹妈可是如临大敌,赶紧把我送去了同城的爷爷奶奶家,之后整整半年也没敢让我在家里过夜。

听我妈讲,这件事过去不久黄叔叔又来过一次。那天晚上我爹去谁家送礼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家大扫除,拖地拖到一半抬头抹汗水时突然就看到有个人伸着脖子在客厅高窗那往里望。窗户外面是每层的活动场,那时候没公摊的概念,场地很大,可以堆放杂物什么的,也是小朋友捉迷藏的乐园。我妈也没当一回事,以为只是哪个邻居饭后无聊出来散步。但没大会儿我妈就回过神来了,这高窗下窗沿距离地面足足有两米多高,下面还码着堆积如山的蜂窝煤,送牛奶的小哥伸长手垫足脚才能勉强把牛奶搁在窗台上,这人是怎么趴在上面看的啊?定睛一瞅,差点没把我妈魂吓掉了。只见黄叔叔脖子伸的老长往里望,头都快顶到天花板了,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里面笑。我妈脑袋一片空白,吓得一动不动,只是直勾勾地跟他对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瞅时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隔了老半天我妈才缓过神来,毕竟是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胆子大见得场面多,权当是自己眼花,也不觉得能有多害怕。等到静下来想要再继续拖地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才真让我妈差点吓摊在地。只见地上有一串黑脚印,从门口通到客厅藤椅边,那是我妈才拖过的地方,而且大门关着并没有人进来。好在神智还算清醒,此时我妈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赶紧走,直觉告诉她不走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然后我妈转过头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朝门外走,也不敢跑,只是走,感觉背后有什么盯着,时间过得异常的缓慢。走到隔壁邻居家门口不停拍门,直到隔壁阿姨开门出来我妈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爹回来以后倒是颇淡定,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告诉我妈那是她自己脚印,一定是太辛苦产生了错觉,让她请假多修养几天,然后把她也送到了奶奶家,自己一个人回去了。我妈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爹当时其实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那黑脚印摆明是男人,而且沾满了煤灰,更可怕的是只有来时的脚印并没有走的……我爹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回家后在客厅干守了一宿,次日抱着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跑黄叔叔墓前骂了一天,然后在墓地醉饮长谈了一整晚……后来,黄叔叔再也没来过,也许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再两年,我们就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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