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波但！”
战壕里纷纷响起这样的喊声。
即使没有马蜂的翻译，申宝和郝仁也猜到了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听不到一丁点‘人’该有的感情，仿佛来自于死者的喉咙。
缅军士兵捡起地上的武器，朝着不再挣扎的战友开枪。
这是唯一的办法，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教官告知过，沾上凝固燃油弹会是什么结果。
这也是最后才会使用的办法，因为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军人。
郝仁死死捏着手里的02高机，手上青筋能看到一阵阵的跳动：战场之上，各为其主，生死无怨无悔。哪怕他刚才被缅军的狙击手一枪打爆了脑袋，他也不会有什么怨气。踏上战场，就要做好杀人和被人杀的觉悟。可为什么要虐杀，这又不是东瀛倭寇……
战场，是生命的凋零之地，也是生命最应该受到尊重的地方。不懂的尊重生命的人，踏上战场是可悲的，对自己、对战友、对敌人都是可悲的。
只见从一旁的战壕里窜出来两个浑身燃烧的火人，张开双臂挥动，对着猛士突击车的方向嘶喊着：“拿波但！”
申宝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郝仁的裤腿：“帮帮他们。”
‘嗵、嗵、嗵’
停火的02高机再次咆哮起来，曳光弹显示着子弹飞行的轨迹，郝仁就那么看着子弹射向两个站立的火人。不知道是郝仁运气来了，还是那两个缅军士兵的运气来了，郝仁一个弹链箱还没打光，就命中了两个火人。
14.5mm子弹三万焦耳的巨大动能，只用命中一颗就把对方撕成了几块。纷飞燃烧着的肢体、戛然而止的声音、郝仁甚至看见了对方解脱的诡异笑容。事实上，隔着两百多米的距离，裸眼是没法看清楚面部五官。
安静的战场上，除了突击车的引擎轰鸣就没有其他声响。02高机停止了射击，缅军的阵地里也停止了射击。踏上战场，大家都是可怜人，阵亡不过是早与晚而已。工兵营长已经在指挥所里饮弹自尽了，旁边是一封声泪俱下的绝笔信。不求其他，只愿将军念在多年追随的份上，留下妻儿一条性命。
“回。”
郝仁一滴眼泪滴在了余温尚在的02高机弹壳上，炙热高温蒸发了泪滴，烙下的是人性二字。
还是山洞，不过换了另外一个。
‘啪’一声劲响，蜂后被郝仁狠狠一巴掌抽翻在地。用力之大，让蜂后嘴角溢出了鲜血。
“你疯了！我槽！”
黄蜂眼见爱慕的女神吃了大巴掌，当场就要扑上去揍郝仁，被马蜂、毒蜂死死的抱住。在黄蜂眼中，死再多的缅军士兵也不关自己的事，可谁伤害蜂后他就不答应——这是超视距兵种的通病，就像米军导弹舰上的士兵，可以一边和同事探讨着夜宵吃炸鸡腿还是披萨饼，一边面带微笑的按下导弹发射键。
因为他们看不到这枚飞向远方的导弹，会让多少人断胳膊断腿、多少人头颈分离、多少人烈焰加身、多少人尸骨无存。他们都看不到，只是知道自己朝着经纬度xxxx的坐标，发射了一枚导弹，仅此而已。
仔细想想，这其实和‘君子远庖厨’有异曲同工之妙。
马蜂、毒蜂这些前线人员，是亲眼看着对面士兵在烈火中翻滚、哀嚎。他们更直观的感受着，也能理解郝仁此刻的感受。就像张养浩的《潼关怀古》说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放到战场上也适用：胜，士兵悲；败，士兵更悲。
郝仁看着以手撑地的蜂后，一字一顿的说到：“再有下次，我一定宰了你。”
“孙子，有能耐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你俩松开，把我松开！”
技术兵种出身的黄蜂，哪里是前线拼命的马蜂和毒蜂的对手，被牢牢的抱住，根本动弹不得。
蜂后仰起头，看着郝仁回道：“要是他（王锋），就不会这样妇人之仁。”
“他是他，我是我。”
蜂后看着郝仁的眼睛，里面没有虚伪和做作：“看来他们选你，是对的。”
“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想你以后也被人烧得上蹿下跳。”
眼看事情已经解决了，申宝不禁提醒道：“我说，能不能先把我胳膊里的弹头取出来？”
……
豫省，都指挥使司，作战会议室。
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正是山洞里的事情。
旁边的还有几幕画面，蜂鸟无人机拍摄的战场鸟瞰图。缅军第66轻型步兵师613工兵营正在打扫战场，士兵们把一具具打碎的肢体拼接回完整尸首。实在凑不完整的尸体，就用泥巴捏了个假肢黏上去。缅邦科技落后了几十年，可也有自己流传下来的信仰。
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叩了叩会议桌：“处理，必须严肃处理！这是严重的违反战场纪律。”
王锋揉了揉太阳穴，反问道：“那你打算用那一条？《特常武公约》第三协议？还是《武装冲突法》第三节第一款？别忘了，现在蜂后的官方身份是掸邦同盟军211游击旅上尉副营长，名字叫做冯后。彭德韧也没加入《特常武公约》、《武装冲突法》，你拿什么处理？”
“你就惯着她吧，早晚惹出大乱子来。”
“你家老二去年越境执行任务，用了那么多白磷弹，给忘了？”
中年眼镜男怒了：“我再给你说一次，那是白磷烟雾弹，剧毒和燃烧只是附带效果！当年米国佬这么解释的时候，联合国也是认可的！”（米国拒绝在《禁止或限制使用特定常规武器公约》上签字，却经常拿该公约去限制别人）
王锋笑了：“那我说他们用的叫做热源广角照明弹，不也是一样的吗。”
“你这是胡搅蛮缠。”
“那你还上纲上线呢。”
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敢不敲门就进入这间会议室的人，非常的少。尤其还是在总兵官和都指挥同知开会的情况下，不敲门就进入的人，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都指挥同知，从二品武官，一省军务二把手）
老者音量浑厚的说到：“怎么，大清早你俩又掐上了？”
眼看王锋和中年眼镜男要起身敬礼，老者制止道：“别来这套，我都从兵部尚书位置退下来好几年了。你俩一敬礼，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要跟着还礼，体谅体谅老人家吧。”
王锋起身给老者泡了杯茶水，恭敬的放到桌前：“李叔，您来豫省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和老伊好去接机。”
老者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走遍新明国，就数你家的茶叶最难喝。我说，你从黑发傻小子混到半白头发的正二品总兵官了，也不知道享受享受，净喝这种茶叶渣子。”
王锋咧着嘴，憨厚的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不懂茶。”
“好了，不跟你瞎扯淡。昨天的影像资料怎么还没有传过来？郝仁那小兔崽子翻船了？”
“他倒没事，把蜂后抽了一大嘴巴子。”
“谁，郝仁？这世上还有人敢抽你小老婆？”
“我和她清清白白，您可别出去乱传啊。”
“乱传个屁，赶紧把蜂后调回来，把事情给办了。趁现在还能下崽，给留个种。我从老家把你带出来的时候，在你爹坟头上可说好的，把你照顾妥当。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下去了怎么跟他交代？对了，蜂后如今多大岁数？”
中年眼镜男憋着笑，回复道：“李老，蜂后今年三十七了。”
“你说说，蜂后那模样那身段哪点配不上你？拖了别人十几年，连头牲口都比你会来事。算了算了，蜂后现在这把年纪下出来的蛋也不新鲜。小伊，让后勤司给弄份名单上来，二十以上三十以下的漂亮姑娘让他自己挑。王家两代人跟我刀山火海大半辈子，不能在你这里断了香火。”
“好咧。”
“李叔，我……”
“这事就这么定了，说说郝仁的事，那边怎么了？”
中年眼镜男开始重头播放器昨天的战斗画面，尤其是蜂后使用犀牛履带车之后的画面。
看到画面里全身被火焰灼身的缅军士兵，老者的眼光不自觉的寒光一闪。比画面里更凶残的场景，老者一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他曾经亲眼看着身边的战友被火焰喷射器烤熟、因为毒气弹抠烂了喉管、在坦克履带下碾成肉糜……
“小丫头做事还挺狠。”
画面里出现了山洞里的情节，开头一幕就是郝仁狠狠一巴掌，把蜂后扇倒在地的一幕。
老者一边品着茶水，一边看完了后续的画面，给了个很高的评价：“小兔崽子不错，知道尊重对手，就知道尊重自己手底下的士兵，豫省的兵有福了。你们压着不报，就是担心蜂后的事情我们会有看法吧。”
“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613工兵营反扑越来越凶猛，压不住的话，整队人都有危险。”
“我打仗那会儿，你尿尿都得人抱着，真以为我老眼昏花到什么都看不懂了吗。记个口头批评，跟她说下不为例。猴子也是爹生娘养的，虽然说的语言不同，怎么着也是个人，别把他们真当成了猴子。杀归杀，别整得太过分。”
“是。”
“那个望山派的小兔崽子呢，怎么样。”
“不怕死，有股子蛮劲。为人也坦荡，侠义心肠。”
“能从你嘴里听到夸人的词，不容易。那这样，把小蓉嫁给他。”
“李叔，他有女朋友了。”
“那就先分手，再娶小蓉。”
“小蓉不是挺好的么，你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干嘛呢？”
“好什么好，都二十五了，整天就知道玩坦克开飞机，舞刀弄棒没一天消停过。前几天，我让张开山的小孙子跟她相亲，我瞅着那小崽子还不错，学历高人也挺实在。丢到小地方历练几年，升个知府不成问题。她倒好，带那小子跑去空军卫所玩了一天才会来，现在说话还结巴……”
王锋不禁叹道：“小蓉若是个男儿身，镇守一方都不是问题。”
“我就是担心的这个，前天神神叨叨的把我叫进书房里，给我看了这个。”
老者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计划书，封面用斗大的汉字写着：《对天竺作战计划》。
王锋一脸古怪的接过计划书，认真的翻阅起来。虽然整篇计划略显青涩，但是从指挥作战的角度去看，颇有几分可行性。其中对后勤补给，战争态势分析，敌我双方作战能力，甚至于国际观瞻都做出了针对性计划。只要让几个老派参谋修改润色一番，再补上一些缺漏之处，就可以留着作为备用方案存档了。
王锋合上计划书，递给身边的伊镇川（眼镜男）。别看两人经常抬杠，那都是玩闹性质。他们都属于李姓老者一手提拔的嫡系亲信，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类型，没有那么多的避讳。
“小蓉真是天才啊，从战争层面上讲，这计划相当可行。就是后续问题考虑不够周全，尤其是民生处理这一块过于温和。天竺各族之间矛盾太深，扶持傀儡政权手段不能太温和，激化各族旧恨以杀代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