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书屋 > 科幻小说 > 怪情歌 > 第38章
自打去了广州念书, 苏白洲就极少会讲娄底话,总觉得娄底的方言听上去格外刺耳难听。

但这会儿跟着面前慈祥和蔼的阿姨说了一句,她莫名有种说不出的,从心底涌上来的, 温暖的感觉。

江沉晚眼睛一眯, 直接气乐了。

“苏白洲, ”他也说起方言, “你是不是找敲?”

苏白洲有些想笑,还是往阿姨身后躲了躲——星星妈妈作势一抬手, 护犊子起来,“你作死啊你?还要敲我的囡囡?”

“我就和小姑娘说几句话, 又不抢你的。”星星妈妈瞪他, “里面小博在教音乐呢,你去帮帮忙。”

教室里面,一群孩子跟着小博费力地看着手上的乐谱, 小博明显不擅长这个,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把第一句唱出来。

江沉晚瞥了眼 ,轻啧一声,带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踱步走了进去。

那仗势看上去不太像是要去教孩子们听音乐, 更像是要进去打人。

星星妈妈又教导他, “哎——之前教你的怎么做来着?面带微笑, 心平气和”

江沉晚扯了扯嘴角。

看上去更像是要揍小孩了。

星星妈妈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扭头问苏白洲,“他平时对你也这个样子吗?”

苏白洲哭肿的眼轻轻弯了起来,小声说,“比这个还要过分的。”

江沉晚走进了教室, 男人像是自带着什么生人勿进的气场,刚刚还闹哄哄地孩子们顷刻敛了了声,让小博终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机会。

青年随手捻起讲台的乐谱,垂眸扫了两眼,清了清嗓子,没一句废话,直接开始教孩子们唱高潮部分的第一句。

“/都说我是星星的孩子/像坠入人间的天使/”

孩子们稀稀拉拉地跟着唱,听上去格外不整齐也不配合。

江沉晚听了一遍,径直向前,俯身,半蹲在其中一个小男孩面前。

“你再唱一次?”

小男孩眼神怯怯的,不太敢唱。

江沉晚脸上的表情未变,没有看着他,只是抬手指着乐谱上对应的那一行,低低地在他面前讲第一句重新唱了一遍。

小孩这才细弱蚊声地跟唱上,五官几乎都在表达着自己的努力,但唱出来的调子还是歪七扭八。

江沉晚听他唱完,唇角浮起一点笑意,手腕轻抬,将小拇指弯曲,放到孩子面前。

“唱的真好。”

小孩眼神躲闪,却慢慢地抬起手,和他的小拇指勾了勾。

苏白洲怔怔地看着,很难将面前的画面和记忆里那个陪她做义工时,全程坐在一旁睡觉的少年重叠上。

“他做的还不错吧?”星星妈妈在一旁笑眯眯地开口,“一开始可不是这样子的,一个班四十多个孩子他全部吓哭过。”

“”

苏白洲想了想那个画面,一个没忍住,嗤嗤地笑出了声,觉得这绝对是他江沉晚能干出来的事情。

接着,她又从对方的话里读出了什么,嗓音难掩酸涩地道。

“江沉晚来这做义工,做了很久吗?”她轻声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义工?阿晚不是义工哦。”星星妈妈饶有兴致地重复了那两个字,“你别看他这个样子,没他的话,智小早就没有了。”

苏白洲茫然地看着她。

“——三年前吧,原来的智小就已经办不下去了。”星星妈妈眯起眼,用给孩子讲故事般的语调,“老校长卷了善款跑路,一个班十几个孩子都没人要,社区的慈善基金一时半会儿也拨不下款子,这地方就只有几个长大了的自闭症孩子和家长还在撑着。”

“当时我们都已经在想,要不要把剩下的孩子们都送到福利院算了。”星星妈妈说,“又有人提议,能不能按着以前捐过款的人留下的联系方式,一个个打电话,万一人家给捐款了呢?”

“两百三十一通电话,这个数字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星星妈妈笑了笑,“我们每个家长分了几十个打,一个个打过去,有的根本没接,有的听完了就骂我们不知好歹贪得无厌,还有的反问我们,他们的日子也很难过,凭什么要帮我们。”

“打给阿晚的时候,我都不抱希望了。”星星妈妈看着教室,“我当时也被骂怕了。就直接说‘喂,我是娄底智心小学的老师,是想来筹款的,如果不方便您直接挂了就行’。”

“结果这孩子,声音听着清清冷冷的,上来就直接问了,要筹多少钱。”她笑,“我当时人都傻了,第一个说给钱的,完全没想好,我就说商量好再打给他。”

苏白洲眼眶酸了酸。

三年前。

两人已经分开了。

“从那时候,就一直帮到了现在。”星星妈妈眼眶也红了,“每年捐的款子只多不少,我们也是之后才知道他还是个歌手,想联系媒体感谢他,也被他拒绝了。”

“阿晚他什么都不要的,我们也纳闷了,以为碰到什么活菩萨了。”星星妈妈眨眨眼,“后来几个家长想感谢他,请他吃饭,喝多了,在酒席上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她停顿了下,刻意卖了个关子,“你猜猜他怎么说的?”

苏白洲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带着哭腔猜测,“因为我?”

星星妈妈不说话了。

苏白洲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详细猜着,“因为他觉得这里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实现自己想做的事的地方,他想帮我留住?”

“”星星妈妈狐疑道,“那天喝酒你也在?”

“我不在,”苏白洲破涕而笑,“我猜他会这么说的。”

“阿姨,”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是学临床心理的。”

“牛的。”星星妈妈竖了个拇指,“基本上一字不漏。”

那天摆了酒席,一行人只想着要好好感谢他,但没想到这个青年酒量这么浅。

只喝了几杯,江沉晚面色依旧,眼神却渐渐没那么清明起来。

正好有一个家长,逮着这个问题,问了大家一直想问的事情。

“阿晚,你说你又不要名又不图利的,为什么给咱们筹这么多钱?真就为做善事啊?”

青年微微抬眸,却没回答,大家也就当这事儿过去了,继续下一轮的话题。

但过了片刻。

她坐在江沉晚旁边,却极为清晰地听到了,他极为缓慢地,低低开了口。

“因为她想帮他们。”

他扯了扯唇,似是自嘲。

“就算她不记得了,”

他垂眸,看着酒杯,像是对着自己说,“也得帮她留着。”

对那一群家长来说,江沉晚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撑起了一整个智小能够存活下去。

但那一刻。

她也不知道那样形容合不合适,只觉得这个青年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在雨夜里孤独地寻找着自己的主人。

“总之,”星星妈妈也知道感情的东西不该劝,却还是忍不住说,“阿晚这孩子,真的挺好的,也挺长情的。”

苏白洲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她鼻子一酸,喃喃地重复,“我知道的。”

“姑娘啊,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把他忘了的样子,”星星妈妈看着她,没忍住又叨叨,余光瞥到了教室内走出来的人,“哎唷不能说了,总之不要白白错过了,不然真的怪遗憾的。”

她轻轻拍了拍苏白洲的肩,旋即很快把手松了,正儿八经地在原地站好。

江沉晚走了出来,俯下身,和又哭红鼻子的苏白洲视线对上。

“不是聊个天而已?”他颇带了点算账的意思,看向旁边的老阿姨,“怎么又哭上了?”

星星妈妈双手举起,“我啥也没说,别瞅我。”

苏白洲赶忙擦了擦眼泪,“没哭了。”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哭,”江沉晚又看了她两眼,确定她情绪比刚刚好些了,“今天跟下雨了似的。”

“得是饿的吧,”星星妈妈接过话,“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我亲自下厨,好不容易来一趟。”

“别了阿姨,”江沉晚抬手,懒懒一揉苏白洲的脑袋,“这姑娘明天还得上班呢,要回去了。”

苏白洲被他揉着头发,又有点想哭,“我昨天才洗了头”

“”江沉晚收回手,“你现在还挺娇气。”

星星妈妈踢他,“你这破孩子怎么说话的?”

苏白洲又没忍住笑,有种终于有人为自己出气的感觉,犹豫了半秒,还是上前,轻轻地拉起对方的手,握了握。

“就不麻烦您还帮忙做饭了,”苏白洲捏了捏她的掌心,“以后放假再来看您。”

“真的啊?”阿姨捏她的鼻尖,“你不准骗人喔,以后要两个人一起来看我的。”

苏白洲耳朵尖尖红了一红,余光瞥到江沉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对方说的话,便幅度很小地,轻轻点了点头。

星星妈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抬头一看,后面站着的青年视线看似是向着别的方向的,唇角却似有似无地扬了起来。

“”星星妈妈笑意凝固,看不惯地啧了声,又拍拍苏白洲的手。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

她眼神飘了飘,没忍住地接着道。

“还是得被狗伢子拱了。”

“”

下午的时候,两人已经坐上了回广州的高铁。

座位是随机分配的,但挺巧,两人正好又被分到来的时候坐的位置号码。

直到又坐回靠窗的位置,苏白洲才有种真实和虚幻交替的,复杂的感觉。

从昨天来到娄底,到现在回广州。

之间的事情,像是一场极其美好的梦。

但与之留下的,沉甸甸的情感和回忆,又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渐渐地想到。

其实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所以这大周末地赶过来一趟,并不是为了他。

而是他为了自己,匆忙赶来一趟。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自己在现在的岗位上,其实并没有很开心。

越做下去,越觉得离起初学临床心理的初衷渐行渐远。

这一趟旅程,像是一双温暖的手,将她带回到过去,看了一圈。

告诉她,高三毕业的那年,那个对临床心理充满向往的姑娘,是怎么迫不及待地在那个夏天,凭着一腔信念去帮助自己力所能及的人。

也告诉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她当时播下的种子。

那一刻的播种,也并非无用之功。

有的种子发芽了,在娄底那座阴霾的小城里,开出温暖而又绚烂的花来。

江沉晚去餐饮车厢买了两瓶水,走过来,递了一瓶给她,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苏白洲下意识接过,道了声谢谢。

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微微坐直了些,侧过头,一双眼眸里神色真挚,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江沉晚。”

青年掀起眼皮,边拧开瓶盖,“?”

苏白洲认认真真,正儿八经地看着他,几乎是字正腔圆地对着他说,“谢谢你。”

“”江沉晚片刻的无言,把手上拧开了的水递给她,拿过那瓶没开的,“有事么你。”

她接过水,没忍住笑,“真的谢谢。”

谢谢他在她自己都快忘却的时候。

还肯带着她往回走,告诉她他还帮她记得。

还有一句话,她藏着没说。

想告诉他,她也会学着,勇敢起来。

列车启动,那座满是平楼的小城慢慢从窗外向后挪去了,灰蒙蒙的天也随着地点的变化,在逐渐的放晴,又变化为一轮火红的夕阳。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回去的路上,苏白洲的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再加上列车四平八稳地开着,周围环境又算不上吵闹,她不太受控地慢慢阖了眼。

睡意朦胧间,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向着玻璃窗那侧靠过去,斜斜地靠在窗边睡了。

她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时候,却又感觉有什么外力,轻轻扶着自己的脑袋,向着另一侧靠过去。

她好像又抵靠在什么之上,也是硬硬的触感。

但比玻璃窗舒适不少。

最后在梦境里。

她甚至梦到旁边是一个毛茸茸的大狗,像是小八的放大版,坐在她旁边。

她没忍住地蹭了两下。

因为不是熟悉的环境,她睡的也比较浅,自己这么一动作之后,反而从梦境中抽离了几分。

还不确定自己是在睡还是醒了。

她听到似乎有人在轻声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昵称。

“粥粥。”

那人语气欠欠的,和记忆中喊自己这个绰号的人一样,又拽又像是讨债,轻慢地道。

“你占我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照常啵啵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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