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 但真正实施起来，大概还有一点难度。
苏璎刚刚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臂双肩都痛得厉害，每块肌肉仿佛都被撕裂扯碎, 稍稍动一下, 就会感受到一阵阵针扎似的细密刺痛。
“……”
她躺在松软潮湿的泥土地上，一边是丛生的野草和灌木，另一边是被虚空能量一击凿穿的巨大坑洞。
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森林里的草木气息。
然而苏璎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扯到那些疼痛的部位。
她就像是一具尸体般直挺挺地躺着，从头顶那些枝杈的缝隙里凝望着天空。
灰白色的天幕里阴云稀疏, 偶尔有翼车的黑影横掠而过。
大概过了几分钟, 疼痛渐渐消散了。
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但至少不会动一下就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苏璎抬起手，切换了一下通讯频道。
她调回队伍语音, 正听见两个一年级战战兢兢地道谢, 并且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虽然那声音听上去恐惧更多一些。
紧接着, 她收到了夏妮的消息, 询问进度如何。
苏璎已经彻底考完了, 干脆直接发了个语音通讯过去。
“什么？占领？”
夏妮很惊讶, “而你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怎么做到的？”
苏璎：“我把敌人的巢穴毁掉了。”
最重要的是, 最后一个机器人被毁掉之后，她就收到了考试结束的通知。
“也就是说——”
夏妮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梦幻, 语调都有些飘忽了, “这是学校允许的——或者说，这是另一种解决方法。”
她表示任务结算来得这么快, 说明应该是自动程序, 而非是老师们经过评议给出的结果。
“他们在编写这个任务的时候, 就已经算到这种可能——”
夏妮停顿了一小会儿。
“艾莲娜给我回消息了, 她说一直有人这么做，只是我不知道，靠。”
她似乎是刚刚询问了姐姐，然后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我真傻。”
夏妮气鼓鼓地说，“我从没想过这么做。”
“其实……我也只是因为情况特殊，如果我的队伍里都是像你一样擅长攻击的人，我大概也会按部就班地考试吧。”
苏璎不太确定地说。
但这是真的吗？
上一次，自己从夏妮那里听说了关于占领任务的考试情况时，心里就已经产生过这种念头了吧。
当时她和三个六年级刚刚做完护送任务，从过程上说，并没有按照原定的路线进行。
既为了确保完成度，也为了节省时间。
还是为了满足自己打破规则的渴望——吗？
是这样吗？
但那本来就是学校允许的事情吧？
就像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更充满了突破性，表面上看是因为两个弱不禁风的一年级。
但事实上，或许她内心深处就憧憬着冒险与刺激，渴望着违背或者玩弄规则而得到胜利呢？
“不过，你现在怎么样了？”
夏妮关心地问道：“受伤了吗？”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苏璎还听到夏妮的队友们似乎在聊天。
“我还以为会遇到虚空生物呢。”
“对啊，我带了一堆药，准备好大干一场，结果就这？”
“是不是时间还早？”
“不，刚才我问了，虚空能量波动都没有检测值，如果要出裂隙的话，这会儿也该上升了吧。”
夏妮似乎有两个队友，他们三人接了一个刺杀任务，早早就做完了，此时也不急着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谈论天空星联赛了。
夏妮听到他们的讨论，不由开口询问自己的舍友：“苏璎，你报名了吗？现在页面已经开放了——”
苏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我傻了，今天中午就可以报名了吧！”
“不急，报名页面要到下周才关闭呢。”
夏妮笑着说，“通常来说很少有低年级报名……你做好准备了吗？”
苏璎也没急着去打开页面。
她知道，在报名之前少说有数十页的风险通知等着自己去阅读。
“准备战斗？”
夏妮想了想，“用我姐的话说，大概是杀人和被杀。”
苏璎汗颜，“我倒是准备好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了，其中也包含那些喜欢杀人的对手。”
“是吗？”
夏妮反问道，“所以你会杀了他们吗？当你只有两个选择的时候。”
苏璎：“你知道我的能力，对我来说，只要我肆无忌惮地战斗，夺走生命就很容易。”
过了几秒钟，接收器里忽然传来一道性感慵懒的嗓音。
“你觉得你自己是例外吗？”
似乎是艾莲娜来了。
这位年龄大些的莱特小姐，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谁不是呢？真正的人比那些金属机械脆弱多了——那些骨头比超合金还硬的强化类除外。”
苏璎愣了一下，“是啊，你一定深有感触吧。”
艾莲娜笑了几声，“只是个友情提示，如果你真的杀了其他学校的人，不要当回事，否则连你的队友都会瞧不起你。”
苏璎能想象那些高年级都是什么样的人，“……谢谢。”
苏璎从地上坐起身来。
她现在倒是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但依然不太舒服，干脆就打开天空星联赛报名页面，开始耐心阅读各种需知条款，又在末端签名。
——全联邦高校天空星试炼场综合异能联赛，简称天空星联赛。
名义上说，这比赛由联邦政府出资、面向所有联邦星域内的正规的注册大学。
然而只有通过海选，取得初赛资格的学校团队，才能前往天空星。
当她终于看完最后一页，又填完了报名资料，开始翻看先前几届比赛的信息时，萨缪尔来电了。
苏璎迅速接听：“我想你的堂弟们应该都告诉你了吧，学分拿到了。”
“哦，不是这个，就算没分又怎么样？”
萨缪尔非常无所谓地说，“你在干什么？还在光环九吗？和那个六年级约会？”
苏璎：“……我在看往届天空星联赛的资料，虽然以我现在的排位赛名次，我还不确定能不能被选上。”
“可以的，不是每个符合条件的人都会报名。”
萨缪尔懒懒地说，“除了生命安全之外……我们学校没拿到过什么好名次，这次高手跑了好几个，嗯，很多人会觉得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苏璎：“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刺激。”
萨缪尔毫不犹豫地说，“不像是那些束手束脚的异能比赛，在天空星的试炼场里，几乎没有规则。”
苏璎愣了一下，“所以，就是‘努力活下去’这样的要求吗？”
“是啊，那不是很好嘛。”
萨缪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其实人类社会里也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生存，有条件的话就让自己生存得更好——但是条条框框太多了。”
苏璎张了张嘴，然后抛弃了和他聊聊社会构成和分类法的念头，这真不是她擅长且感兴趣的领域。
苏璎：“我以为你是不被那些东西束缚的人，考虑到你——你的能力可以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喜欢‘规则’本身。”
萨缪尔迅速回答，“无论我能不能被它限制，我都不喜欢。”
苏璎犹豫了一下，“所以你讨厌这种概念？”
接收器里的声音沉寂了几秒钟。
“是啊，我讨厌那些东西，从我小的时候，被要求坐在座位上、认真听老师讲话的时候开始。”
萨缪尔用一种很随便的口吻说道，“我喜欢学习，所以我愿意听课，但他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讲课，有时候会说其他的事，譬如校规条例班级荣誉——我不喜欢听那些废话。”
“那时候我会看窗外的风景，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当老师对我的行为表达愤怒，并且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会告诉他，我不想听。”
“他让我尊重他，因为他正在说话。”
萨缪尔似乎笑了一声，“我说，我不想听，你还强迫我留在这里，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为什么你不能尊重我呢？”
“他让我到走廊上罚站，我不想站在那里，就离开学校回家了。”
苏璎听得睁大眼睛。
“我爸妈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看到那个老师体罚学生踹人打耳光，我觉得他不配受到任何尊重——这不是我的谎话。”
“他们为我转学了，并且告诉我，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用光脑记录下来，这样就能让那种人付出代价。”
“但他们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理由，所以他们告诉我，我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学会融入集体，遵守那些规则，即使我不高兴，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成长的。”
萨缪尔似乎轻轻叹息起来，“那时候我在想——”
他拖长了腔调，最终却没了下文。
苏璎：“？”
苏璎有点不爽，“虽然我不是强迫症，但听不到后面那句还是很难受。”
萨缪尔：“这就是强迫症。”
苏璎愤愤地结束了通话。
她两手搭在膝盖上，双臂依然有着阵阵酸痛，歪头望着不远处那个骇人的深坑，陷入了沉思。
然后，一大片阴影拖曳而过，在身畔停住。
苏璎仰起头。
高大的黑发青年伫立在旁边，他微微垂眸，蓝眼睛在树影里蒙着阴翳，像是风暴将起的海面。
苏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望见自己手背上闪烁的紫色光芒。
“是啊，我又在想那些糟糕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从基地到这里还挺远的，你走过来的吗？
对自己来说，开能力可以眨眼间飞一个半球，从基地那边到这里没用多长时间，也只是因为她速度足够快而已。
而眼前这位？
一般情况下他似乎都不会使用马甲不该有的力量。
凌爝微微颔首。
苏璎惊了，“真的吗？”
怪不得花了这么长时间，她这边都打完两个语音还看了一堆条例呢。
“……”
凌爝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走了一步就走到，也算是走吧。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想什么？”
苏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刚才说的话。
“我在想，我可能是个，嗯，离经叛道，充满反骨，不喜欢被约束，或者讨厌规则——的人？”
凌爝：“为什么这是糟糕的？”
苏璎噎了一下，“这些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凌爝依然看着她，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从某种角度上，这说了等于没说。
苏璎：“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好——你要是可以说服我的话，那我就改主意。”
凌爝投来一个你是不是傻掉了的眼神，“嗯，我最擅长的就是用语言说服别人。”
“噗——”
苏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讽刺我！你居然学会说反话了——”
这需要学？
凌爝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目光看着她，“只是想和不想而已。”
毕竟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开口，更别提用这种口吻说话了。
“好吧。”
苏璎沉默了几秒钟，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向旁边一身轻松的队友。
在树荫落画的阴影里，他整个人似乎依然焕发着奇异的光彩，无论是过分英俊的面孔，还是黄金比例的身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黑发青年姿态随意地站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她。
有一瞬间，苏璎甚至觉得，自己是对方的世界里唯一发光的存在。
否则，为什么会是那样不含有鲜明情绪、却专注得令人心跳的目光呢？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我是不一样的吗？
“说起来——”
苏璎微微拖长了腔调。
她听见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胸膛仿佛都被重重地撞击着。
“每次都是我抱着你跑路，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苏璎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一手撑在背后，一手抬起到半空中。
“要不你——”
下一秒，她望空伸出的手忽然被攥住。
凌爝忽然站在她面前，一手拉住少女纤瘦的胳膊，轻轻松松将对方整个人拽了起来。
“！”
苏璎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扯得脱臼。
然而偏偏这家伙力气角度掌握得极好，或者干脆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她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苏璎眼前一花，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凌爝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了起来，垂眸望着怀里满脸震惊的少女，长长的睫羽掩映着流光的苍蓝色眼眸。
“你算是第一个——”
他平静地开口，“和我谈公平的人。”
苏璎有一瞬间都失语了。
她枕在宽阔结实的肩膀上，感受到充满力量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背，又从膝弯下方撑起酸软的双腿。
靠，竟然是公主抱。
以他们俩的体型差，她几乎是完全依靠在对方的怀抱里了。
苏璎：“所以，你不会要说——”
人类，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等等。
自己好像也不算是人类？
那没事了。
凌爝不置可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后者愣愣地仰着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水光氤氲，那些怀疑和不安尽数被惊讶覆盖了。
她散开的亚麻色卷发肆意流泻，甚至盖住了自己的手指，带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你可以无视那些。”
他并没有低头，反倒是微微抬了一下手臂，将怀里的女孩举高了，硬生生拉近了他们仅剩的一点距离。
苏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
然后她才意识到，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关于厌恶规则的问题。
不过，她来不及吐槽对方反射弧过长了
太近了。
她有些混乱地想着。
他们的呼吸几乎都要交缠相融，甚至发丝大概都蹭到了彼此。
她望着那双虹膜蓝得动人心魄的眸子，甚至能看到丝丝缕缕绽放交错的纹路，浓长的睫毛覆落而下，仿佛阴云的倒影拖曳过波澜海面。
“如果你真的在意——”
黑发青年垂眸望着她，声音低沉地说，“那你也该是自己创造规则的人。”
苏璎愣了一下，“那是什么人？”
“有力量做出选择的人。”
他回答，“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