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恍若未闻，若无其事的从丫鬟手中接过浸过水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替李晋之擦脸擦手。
赵姨娘双手交握，大大咧咧的站在病床前，一面看着周嬷嬷忙活，却又伸着脖子向外头张望，柔媚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嬷嬷，李侧妃在外头……”
周嬷嬷抬起了头：“赵姨娘是想让她进来？王爷这屋子小，怕是不能容下这许多人……”
言下之意，李侧妃进来的话，那么赵姨娘就得出去。
“怎么会……”
赵姨娘闻言讪笑一声，当下再不提这话，只是目光依旧频频望向门外。
夜凉如水，庭院外头，菊儿面带焦急之色的站在那里，不住的向守门的几个丫鬟婆子恳求：“王爷旧伤复发，今夜里怕是有危险，你们就放我进去吧！”
“李侧妃，怕是不能够。”
开口的是周嬷嬷手下心腹大丫鬟秋兰，她看一眼菊儿，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夜深了，侧妃还是回去歇息去吧！无端的在这里搅扰，只怕王爷醒来会不高兴的……”
会不高兴……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菊儿心上。
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乎没有血色。
从边关回来之后，王爷不知道怎的，忽然向陛下开口请求纳她为侧妃，陛下居然同意了，菊儿欣喜若狂，她本如同一抹浮萍一般在这世上居无定所的漂泊着，能陪在越王殿下身边服侍他，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可是，再进越王府，情况却与之前有些不同。
她不再是奴婢，是王爷身边唯一的侧。然而却不得侍寝，不得丫鬟婆子们爱戴，纵然住在宽敞的院落里，在周嬷嬷等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奴婢菊儿。
就连李这个姓，也还是李晋之恩赐给她的。
他说，二公主拿你当姐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李晋之的妹妹，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是没有人再欺负她了，可她却渐渐的再也见不到李晋之的面了。
“秋兰……”
菊儿开口哀求道：“你替我向周嬷嬷禀报一声吧！我不多待，就进去看王爷一眼……”
说着，将一个金线绣芙蓉的荷包，塞到了秋兰手里。
秋兰双眸一亮，避着人飞快的伸手接了，塞进袖子里，抬眸打量菊儿两眼，末了撇撇嘴道：“好吧，我去告诉周嬷嬷，但是她让不让你进去，这个我可不能保证！”
“好好！”
菊儿连连点头，面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只要秋兰姑娘愿意替我禀报就好，即便嬷嬷不肯见，我也不会怪你……”
她是王府侧妃，面对一个奴婢却如此的放低身段。
秋兰有些鄙夷的打量菊儿两眼，揣着荷包转身懒洋洋的朝着院子里走去。
菊儿上前两步，伸着脖子面带希冀的向院子里打量。
可惜，除了昏黄的宫灯，还有影影绰绰的侍卫，她什么都看不见。再想往里走时，有丫鬟拦住了她的去路：“李侧妃，您还是在这里等一下吧……”
菊儿悻悻然收住脚步。
屋子里。
秋兰蹑手蹑脚的从外头进来，一直走到周嬷嬷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嬷嬷，李侧妃在外头……”
周嬷嬷头也没回：“怎么，你可怜她？”
“奴婢不敢！”
秋兰闻言吓了一大跳，连忙撇清关系：“她站在外头不走，奴婢是怕万一宫里来人看见了，会怪罪嬷嬷……”
“这么说你还是为我考虑了？”
周嬷嬷闻言冷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挥挥手让秋兰退下了。
秋兰走时，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像是身后有狼在追赶一般。
到了外头，她气呼呼的看向菊儿：“嬷嬷不会让你进去的，你还是快走吧！连累我也被斥责……”
“周嬷嬷还是不肯让我进去？”
菊儿站在寒风中，风吹起她的衣袂，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瞬便会倒下。
秋兰白了她一眼，气呼呼的将头扭向一旁。
菊儿目光里露出一丝绝望之色。
最后再看一眼灯火辉煌的庭院，她失魂落魄的转身向外走去，脚步蹒跚。
“李侧妃！”
却在这时，从那丫鬟嬷嬷把守的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叫喊声，语声急切。
菊儿猛的停下脚步，诧异回头。
赵姨娘气喘吁吁的从院里走了出来，一头的珠翠摇摇晃晃，闪的人眼花缭乱，然而最耀眼的，是她嘴角上那抹笑容，热切浓烈的好似在这深夜里看见了正午的朝阳一般。
菊儿有些傻眼。
“李侧妃。”
赵姨娘总算走到了菊儿面前，笑靥如花的看着她道：“王爷就要醒了，你快随我一起进去服侍他吧！”
进去？服侍王爷？
她刚刚费尽了千般力气，也进不去的地方，现在这么容易就可以进去了？
是天上掉馅饼了？还是周嬷嬷终于大发慈悲了？
菊儿眨眨眼，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李侧妃，你愣着做什么？难道你不想进去服侍王爷么？”赵姨娘笑盈盈的伸手拉住了菊儿的手道：“这外头多冷啊，你随我进去吧！”
进去……
她当然要进去了！
菊儿眼中蓦然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她冲着赵姨娘点点头，率先抬脚朝着院子里走去。
赵姨娘见她如此急切，脸上的笑容不由的更加幽深。
秋兰站在院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颗鹅蛋。
屋中。
菊儿进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周嬷嬷的身影，烛影摇曳，重重帷幔后，那躺在床上昏沉沉睡去的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熟悉，菊儿眨眨眼，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一步步向前走，心中则酸涩的想着，有多久没有见到王爷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赵姨娘跟在她的身后，却在离床沿还有一丈远之时便停了下来。
菊儿扑通一声在床沿前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去抚摸李晋之的脸颊，一边垂泪，一边低低开了口：“殿下……”
赵姨娘看了她一眼，扭头对外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便有婢女端着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口中道：“侧妃，王爷的药煎好了……”
菊儿立刻抬手擦去脸上眼泪，然后回头：“给我吧！”
她从婢女手中接过了那碗徐徐冒着热气的汤药，用汤勺搅了搅，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凉。
赵姨娘走上前来，笑着开口：“王爷还昏迷着，怕是不好喂，再来个人帮忙吧！”
说着，招招手，立刻有两名婢女走上前来，小心的掰开李晋之的嘴巴。
菊儿有些犹豫：“要不，等王爷醒了再喂吧……”
“不可！”
赵姨娘摇头反驳：“王爷旧伤发作，这药必须得喝，否则，对他的身体极为不利。”
菊儿听她如此说，只好点头答应：“既是如此，那就喂吧。”
她将汤匙里已经变温了的汤药一点一点倒进李晋之的嘴里，不知道是她手颤抖的缘故，还是因为生疏，有大半的汤药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并没喂进去。
赵姨娘在一旁看的瞪大眼眸，恨不得将菊儿大骂一顿，贱婢出身的人，竟然连药都喂不好！
可是想一想自己的计划，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菊儿又是羞愧，又是自责，放下汤药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李晋之脸上的汤药，还有枕头上撒的那些，接着再喂，这一次，她手稳了许多，汤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不一会儿，一碗的汤药便见了底。
赵姨娘全程站在一旁看着，等菊儿将空了的药碗放回到茶几上时，她笑盈盈的开了口：“李侧妃，说起来，王府里唯有你服侍王爷是最用心的了，我自愧不如。”
“不敢当。”
菊儿连忙推辞，脸上显露出一丝局促不安。
纵然现在是侧妃的身份，可是仍然不能从奴婢的身份里解脱出来，面对谁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赵姨娘闻言挑了挑眉，很满意菊儿这幅低姿态的模样。
可惜啊，这越王府里有菊儿这位侧妃在，她想晋升就实在太难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菊儿。
这样，她才能有机会爬上去……
赵姨娘目光深了深，冲着菊儿一笑，转身吩咐道：“来人，再拿一把椅子来，今夜，我与李侧妃共同服侍王爷……”
很快，便有婢女搬了椅子上前，赵姨娘坐下时，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哎呀，我有些腹痛难忍，先失陪一下，李侧妃，你好好照看王爷……”
菊儿巴不得与李晋之独处，自从回到王府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
闻言点点头：“那赵姨娘你快些去，若是要紧的话，赶快让人请大夫……”
“不用！不用！”
赵姨娘一边摇头，一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一路上哎呦声不断。
菊儿目送她离开，再看向李晋之时，目光中有泪意闪过。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上李晋之的额头，脸颊，还有嘴巴，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他似的……
房间里安静无比，婢女们全都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一阵阵的嘈杂声。
菊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周嬷嬷冷冰冰的声音：“王爷是由谁照看的？现在怎么样了？”
“回嬷嬷话，是李侧妃在照看王爷，王爷刚刚喝了药，睡的正香呢！”旁边一个婢女抢着回答道。
周嬷嬷不做声了，抬脚径直往屋子里来。
菊儿早已经站起了身，有些惶恐的看向门口，在看见周嬷嬷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就想弯腰请安，可是弯了一半她才想起，如今自己已经是侧妃了，若是向一个奴婢行礼，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