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当时看到酒吧起火是怎么想的呢?”
“不能让火烧起来。”
视频里的男人身着便装,面无表情却透着股刚毅,气质和体魄一看就是从军从警的人士,漫不经心的语气恰好说明他把救人于水火当成理所应当且稀松平常的事,只有有心人擅长拿别人遇到的灾难做文章。
不知道现在的媒体记者为什么越来越执着于问废话,以至于被采访的人一句话就能终结话题。
当事人就差没把不耐烦写脸上了,他们却仍在追问下一个问题。就因为风向跟着政策走,每周都有相关的选题指标。
归根结底不过是想尽快完成上面布置的任务罢了。
傅峥承在火场的采访视频被传到网上,在热搜上挂了一上午,评论里都在夸他长得帅,连说想嫁他这步都省了,直接叫老公。
其他类型的评论角度也很刁钻,分明是十分严肃的回答,却莫名戳中了观众长歪的笑点,说傅峥承好可爱。
虞泠目光呆滞地把视频从头看到尾,再把下个视频滑走,重新看一遍。
每看完三遍刷新一下评论,浏览完最新的评论继续看视频。
直到室友从外面回来惊讶而无语地说:“你怎么还在刷这段视频啊。”
虞泠闻言熄了屏幕,将手机甩到一边:“不看了。”
看了心烦。
以前觉得能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和她一样喜欢傅峥承简直太好了,姐妹们都非常有眼光。
可是现在——
为什么她不能继续喜欢傅峥承了,仍然有这么多人喜欢他啊?
“给,你要的喷雾。”郝文莉把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抛进了虞泠怀里。
“谢谢,多少钱?”虞泠拔开喷雾的瓶盖抬头问。
郝文莉一向不计较这种小钱:“校医院开的,几毛钱,不用给了。”
虞泠撸起裤腿,左手扒在伤处附近,右手摁住瓶罐上的泵头。
一摁一滑,一摁一滑,怎么都喷不出来。
“药都喷不好?”郝文莉是个急性子,看了半天看不过去了,朝虞泠伸出手,“给我,我帮你。”
虞泠默默把喷雾递了出去。
她不是无能,是心累,失魂落魄之下,脑袋瓜不能正常运转。
要不然昨晚也不会爬个楼梯都能被台阶绊到,把腿摔成这副鬼样子。
郝文莉摇了摇瓶身,将药水均匀地喷在虞泠膝盖下方狰狞的伤处。
可能是昨天晚上回来处理不当,又在被子里捂了一夜,伤口不小心感染了,明显有溃烂的迹象。
喷雾落在伤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郝文莉低下头给她吹了吹。
她忽然又想起傅峥承了。
去年夏天她不好好走路,耍酷从体育场观众席的高台上直接往下跳,狠狠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发现根本没办法长时间走路,只好打电话给傅峥承求助。
傅峥承在郊区出外勤,下班回警队交车,正好可以捎作死负伤的她回家。
她支支吾吾地交代完来龙去脉,就感觉气压沉了下来。
傍晚他接上她,路遇一群刚在电影院看完新上映的教育片、在老师的组织下过马路的小学生,便将车稳稳停在斑马线前开窗透气。
小朋友们看见警车,又透过窗户看见警车里穿着制服的傅峥承,纷纷热情洋溢地叫着“警察叔叔”,激动而礼貌地问好。
傅峥承就笑容可掬地回应:“你们好。”
他对小朋友们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正趁停车间隙弯腰查看毛毛糙糙伤口的她忍不住凑热闹,直起身学着小朋友甜甜地叫他:“警察叔叔好。”
傅峥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出言凶道:“谁让你解开安全带的,给我系上。”
她看他那么凶,一路上都不敢说话,可是他给她上药的时候突然变得比对待那些小朋友还要温柔。
他也是像这样凑近了用嘴吹气,冷风和鼻息混合在一起。
上药前后都没有说训斥她的话,就像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所以直到今天她仍存着一分幻想,期盼着他说的都是违心的假话。
失恋最折磨人的地方就在于,会给回忆镀上一层滤镜,回想起来的全是对方的好。
就在虞泠萎靡不振的时候,接到了谢广明打来的电话。
她完全不在状态,甚至没仔细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谢广明满是高兴地说:“虞泠,最近有时间吗?你爸妈回来了,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
爸妈?
虞泠没过脑子地问:“他们还活着吗?”
说完她就察觉说错话了,马上改口:“不是……我该去哪见他们?”
谢广明说:“中午学校没什么事的话出来吃顿饭吧,我来安排你们见面。”
这个好消息一下驱散了她失恋的阴霾,只不过虞泠仍处在懵懂而忐忑的状态。
数一数,她应该有七八年没见过父母的面了,说实话以她金鱼脑一般的记忆力,真的已经忘记父母长什么样了。
幸亏血浓于水,子女对父母的依恋是刻在基因里的,倒是不会和见七八年没见过的远房亲戚一样尴尬。
虞泠莫名有点开心。
和换季的时候突然从旧衣服里找到了去年塞进口袋里的钱是一个道理。
这不比中彩票快乐吗?
她都快忘了,她是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啊。
—
“峥承,快,快跑!快往巷子外跑!”
傅峥承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套儿童电子积木。
让他快点跑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汗涔涔的额头上挤出了三道抬头纹,一边将他往反方向推一边嘱咐:“这套玩具我恐怕没法亲自送给小光了,你代我转交给丽琴,拜托她将来好好抚养我们快出世的儿子,教他怎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告诉她,我对不起她,但我爱她。”
师父?
师父不是两年前就已经牺牲了吗?所谓的没出世的儿子也早在年初就办了周岁宴。
混沌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们手里都拿着管制刀具。道上的人下手向来不留余力,你赤手空拳,会没命的。”
对方在他脑袋顶上轻轻拍了一掌:“你个兔崽子,瞧不起我,我可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察了,要你这个愣头青教我做事?服从命令!向后转!给我拿你毕业体测的速度跑!把我要你带的话带到!”
不能听话,师父当初就是因为掩护他死在了黑恶势力的殴打下,绝不能就这样离开。
救他,一定要救他。
可他的身体一点不受意识控制,越跑越远了。
奔跑中,有人在身后叫他:“嘿,峥承,又晨跑呢。今天打算跑几公里?天气这么好,不跑个十公里二十公里说不过去吧?”
他一回头,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就知道撺掇我跑,也不知道一起跑。又是出来给女朋友买早餐的吧,今天小嫂子想吃什么?”
对方笑着说:“稀饭和小笼包。祖宗昨天晚上吩咐下来的。我这不寻思着买了给她送到家里,能让她多赖会儿床吗?哎,你吃早饭了吗?没吃想吃什么,我顺便给你买点,反正已经排着队了。”
“没事,你排吧,我跑完再吃。”
“好嘞,改天再约。”
哪里还有改天。
他握紧了拳,还没来得及阻止惨剧发生,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场景切成了闹市的街道。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地躺在血泊里,远远聚了一圈人,在那窃窃私语。
“这人胆也太大了吧,当街袭警啊。”
“那个警察真是英勇,为了不让那个疯子伤到其他人徒手接刀,他要是不夺那把刀还是有机会活的。”
“挨了有二十几刀吧,真惨啊。”
“我看不止,哎,好人不长命。”
“打120了吗?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都砍成这样了还能救吗?救不回来了吧。”
“说不定有奇迹呢?”
“快快,都让让,救护车来了。”
救护车“呜哩”响着扬长而去。
他的耳畔随即传来喑哑的哭嚎。
“儿子啊,爸再也不说你了,你回来吧。”
“志国,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说要给咱们儿子重新取个好听的名字,你快点取啊。谁要听你说对不起了,我要你好好活着。”
“医生我求你了,救救他,救救他吧,他救过好多人呢。”
最后,他听见了虞泠银铃般清脆稚嫩的嗓音:“哥哥,你看我摘的这些花里哪朵最漂亮,你挑一朵,我把它拓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虞泠……”
“虞泠是谁啊?”
梦醒了。
梦里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变成了陈罡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也对,虞泠是不会去摘花的。
陈罡笑着调侃:“没想到你也会做春梦啊。余队前阵子才把你叫去办公室谈你的婚姻大事,这还没两天呢你就有心上人了。这咋认识的啊?跟兄弟交代交代。你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速速从实招来。”
傅峥承揉了揉眉心,眼球酸胀得睁不开眼。
午休而已,竟然做了好几场梦。
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晚,睡眠质量不好,影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他没理会陈罡的调侃,把盖在身上的常服外套穿戴整齐,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讨论起了案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死者积怨已久,生前想要报复嫌疑人却碍于找不到机会和门路,于是故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设计陷害,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陈罡的注意力一下就被他的设想吸引了,不再关心他的私事,摩挲着下巴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往阴谋论的方向考虑吧,断案是要讲证据的。”
傅峥承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但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戴着有色眼镜怀疑邵易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