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怔怔的站在那儿,觉得这一切都宛如一场闹剧,是这样的真实。

可普遍之下,有谁敢拿这掉脑袋的事来做闹剧的?更何况,福哥穿着麻衣,跪在垫子上,哭的不能自已。顺哥年纪小,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哥哥哭,自己也跟着哭,不住的拽着头上的白布,却被人阻止,哭的更凶了。乳娘不住的哄着,急出了一头的汗。

见她来了,福哥抬眼,叫了声母妃,便哽咽不成声了。

淑妃没有去看儿子,没有顾众臣的目光,犹如浮尸一般,目光空洞,僵硬的径自走到了幡帘的后面。

巨大的乌木棺椁外面用红色的漆勾勒出一道道祥云,然而这样的色泽却看的人触目惊心。好几次,她都没有勇气上前,仿佛这样能逃避一样。

然而,福哥的抽噎,顺哥的哭喊,以及腹中的抽痛,都在提醒着她。

终于,她的身子动了。

脚下仿佛被胶黏,一步步挪的很是艰难。眼前分明不过一臂距离,却无比漫长。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了吧。

入目是明黄的织金陀罗尼经被,上面放着无数珍宝,都是拓跋宏身前喜爱的物件。放在被子外的手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白玉扳指,象征着帝王的权利。

他的嘴唇被描上了一层口脂,苍白的脸上也涂着胭脂,僵硬的面容瞧着有几分的诡异。然而淑妃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抚摸上了那张冰冷的脸。

接触到的一瞬间,尘封的眼泪瞬间掉落,紧跟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娘娘节哀。”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消看,她也知道是谁。

原本,按照理智,她应该好好的同身后这个男人商量的。毕竟她和儿子往后能不能过的舒坦,取决于朝中这些重臣。

李泾之或者查哈,总是要拉拢一派的。

然而此刻,她却想要任性一回。

她没有回头,依旧贪婪的看着眼前男人的脸,默默流泪。

李泾之也是因为遗诏,想要跟淑妃商量后续,没成想她却压根不理。

正巧有太监进来,他这个外臣与后妃在一起总是不合时宜,便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低声道:“臣愿辅佐大皇子登基,还请淑妃另选佳丽。”

说罢,一弯腰快速离去。

他走后,淑妃凄惨一笑:“我错了,我应当听你的。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如今你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好狠的心呐!”

然而,那个男人永远的躺在那里,却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大行皇帝的丧事要办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抬灵去往皇陵,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拓跋宏还留下了遗诏。

“遗诏?”

淑妃的脑子有些不大清明,眼睛红肿,愣愣的望着领旨太监。

“是。”

领旨太监一直在拓跋宏身边伺候,没想到皇帝英年早逝,早有心跟着他一并去了。只是逝者已去,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任务。

“娘娘。”

领旨太监沙哑着喉咙:“皇上啊,老早就觉得自己身子不适,生怕有这么一日过于仓促,再留下隐患。便早早写好了遗诏,存封在老奴这儿。”

淑妃的嘴唇发抖,好几次之后,才哆哆嗦嗦问出:“遗诏上,都写了什么?”

领旨太监低声道:“娘娘,按照规矩,老奴得在众人面前宣旨。”

也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倘若那里面当真写了对她们母子不利的,圣旨要让她去殉葬的,那也是她先伤了他的心。

怀着悲壮酸痛的心情,淑妃站起身来,走到福哥身边,牵起他的手,领先跪了下来。

她这么一跪,后面的妃子大臣们,都跟着纷纷跪了下来。

“张氏领旨!”

一声尖锐而高亢的嗓子,却震不动淑妃已经冰冷的心。

领旨太监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登基以来,中宫凤位空悬数十年。现咨永寿宫淑妃张氏,雍肃德茂,温懿恭淑。有微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

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

唯张氏德冠口,乃可当之,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母。”1注

念到这儿,领旨太监抬头,目中饱含深泪。

声音微抖,却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努力的保持着方才的高亢,一字一顿。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说罢,合上了圣旨,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了淑妃跟前。

“娘娘。”

他已经是泣不成声,几欲崩溃:“领旨,谢恩吧。”

淑妃抬起头,看着太监手中那明黄的圣旨,愣愣的望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他明明说,明明说.......

领旨太监再也忍不住,哭着小声道:“先皇说,这后宫空荡,每每晚上,唯有见永寿宫燃着的烛光,才像是回了家,心里才踏实。碍于朝堂,无法给您名正言顺的后位,其实在他的心里,皇后的位置,自始至终,只有您一个人。”

他抹着眼泪:“原本,原本等大皇子登基,您就能顺理成章的追封为太后。可皇上说,他欠了您一辈子,却都把毕生精力用来权衡祖宗基业。死后,便不愿意再承那个重担了,想要随性一把。他说追封的,那是福哥的。而这纸诏书,就是他送给您最后的礼物。”

张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我后悔吗?我已经知道错了,还要拿刀一遍遍的凌迟吗?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位置,我想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啊......”

见她溃不成军,领旨太监也跟着哭,跪下来,捧着圣旨。颤抖着声音:“娘娘,您别辜负了先皇一片心意呐!”

这沉重的心意,原本是她盼望的。然而,却选错了场合,选错了时机,显得如此荒诞,如此悲惨。

淑妃伸出了手,双手捧着,接过了圣旨。

紧跟着,她声嘶力竭的喊出了那句:

“臣妾,领旨,谢,恩!”

而后,一个深深的响头叩在地上,再抬头,双眼依旧红肿,挂着泪痕,而那目中却透出无比刚毅的眼神。

一个时代,终于过去,另一个时代,将要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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