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这件黑色的吗？会不会太沉闷了？要不然换这件藏青色的？”
“老婆，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把头发再剃短一点？看起来好像不太精神。”
“眼镜要戴着吗？算了不戴了。”
“车的话……在南江这边我只有一辆添越……恩，是有些太招摇了。听魏东亭说你舅舅喜欢奔驰，所以我找周继借了他的G500。”
这天早上，从出门到上车，直到到达目的地，童朗就没停止过这种自我安慰式的喋喋不休。方辰一边听一边翻白眼，心想这人原本可是一个月都说不了这么多话的……
邢家给两人开门的是秦月白。
“秦姨，您好。我是童……蒋童朗。”虽然童朗的声线仍听得出有点紧绷，但没结巴。
秦月白上次见到童朗还是在闻澜山山脚。一晃眼快十二年过去，当年那个清俊挺拔的少年，如今模样倒是没大变，但气质却沉稳内敛了不少。
不过还是很紧张。
可紧张也代表在意，代表郑重，代表当回事儿——秦月白忍不住就在心里默默点头，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菜都上桌了，就等你们了！囡囡，你勿要干站着，不然人家小蒋都不好意思的！”她一边热情地把人给迎进去，一边朝客厅那边喊道：
“老邢！这毛脚女婿都上门啦！你那电视好关关掉了，赶紧吃饭来！”
“噗——”
方辰刚把手上的礼品放好，听到这称谓差点没笑出猪叫。她踮脚在童朗耳边小声道：“我舅妈这边，通关。”
童朗听到这话心里依然不敢懈怠，他换好鞋子往厅里走，正迎上了才起身的邢江来。
“邢伯伯，您好。”
“嗯，好。”
邢江来本来想扯扯嘴角笑一笑，但想到自己之前和这孩子闹过点不愉快，以及那年去上海接方辰时的场景……几番纠结之下，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背着手先行去了餐厅。
见状，童朗低头瞟了眼方辰，顿时有点泄气：“这关，好像很难啊……”
“别多想……魏东亭之前也没在我舅舅这里讨着什么好。人家是副本大boss，肯定要难搞一点的。”
听闻那人间精品魏东亭都没能拿下邢江来，童朗心里到底是好想了点。
就在童朗和阿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时候，某狮子座大舅哥姗姗来迟，从外面回来了。
“家里有客啊？”邢觉非见到童朗，冷着脸明知故问。待他坐到桌前，又补了句：“这还是稀客呢。”
这气氛……当然不能称之为融洽。
碍于长辈在侧，童朗淡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秦月白看这两人一副随时要撩袖子打架的模样，赶紧打圆场道：“来来，吃饭吃饭，菜都要凉掉了！小蒋，你尝尝秦姨这排骨烧得怎么样。”
童朗捧场地夹了一块：“嗯……啊，好吃。”
“那多吃点。来来还有这个鸡翅也尝尝。汤要不要的？这个可是你秦姨我早起炖的，鲜的嘞！哦对了，囡囡说你要多吃点的胡萝卜是不是？来来，多吃点。”
余下几人：“……”
邢觉非看了眼自己亲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话不假，可您这个舅妈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
童朗一边接着秦月白的示好，一边观察着邢江来。
见邢江来作势要倒酒，他便赶紧起身代劳，斟了杯酒过去——童朗今天拧了两对酒上门。一对是蒋邦达刚拍来的70年代产“三大/革/命”茅台，专门给邢江来留着收藏；另一对则是10年陈酿的飞天茅台，价格不高不低，不显得奢侈但也摆得上台面，今天家宴拿来喝正好。
当然，邢江来爱喝什么酒的“情报”，也是童朗从魏东亭那里套出来的。
见这年轻人给自己倒酒时的动作态度殷切周到，却不显谄媚，邢江来抿了口酒，脸上不由得松动了些：
“陪伯伯喝点儿？”
“诶！那我干杯，您随意。”
然后童朗就开始各种您抿一口我干半杯，只把方辰看的是目瞪口呆。秦月白起先还拦了几回，后来看邢江来那副越喝越高兴的模样便也作罢了。
酒足饭毕，邢江来脸色终于绽出了一点笑容，而童朗这会儿已经只会对着人傻笑了。
酒品不错，下次再喝——这是邢江来在饭后昏睡过去之前给童朗留下的最终评价。
邢觉非虽然一直吐槽着“一斤53度白酒下肚居然还能走，酒量不错”“我也是吃多了撑的，居然来扶你上楼”“方辰来搭把手啊，再不来信不信我把他扔这儿不管了”，但还是非常自觉地帮忙把童朗给送到了方辰以前的房间里。
方辰这还是第一次看童朗醉酒的样子。因为之前有过酗酒前科，童朗在外应酬时都很有分寸，甚至在酒庄时也不过是和方辰一起小酌了几口，可今天……
他还真是豁出去了。
不过正如医生所说，童朗哪怕是酗酒时也是个酒品很好的酒鬼，不闹事，不伤人，只睡觉。
一头栽倒在方辰床上，童朗挣扎着用最后一丝理智问出声：
“我、我通关了吗？”
见这人红着张脸、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好欺负模样，方辰没忍住就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柔声道：
“通关啦！现在可以登塔去救你的小公主了。”
“嗯……老婆……我……”
然后一句话没说完这人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细听之下居然还有点轻微的鼾声，呼噜噜的，跟小奶猪似的。
方辰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结果抬头就见秦月白正站在房门口朝她笑。
“噢哟！舅妈可不是故意的，前前后后就看到那么一丢丢……这感情好的嘞，呵呵。”
方辰赧然：“舅舅也睡了吧？”
“他啊，喝点酒倒头就睡的。小蒋这点上倒是和他像的，有缘。”秦月白拉着方辰的手就往楼下走，“你爸妈那边，带他去过没？”
“前天就去过了。还去看了丁老师和童朗妈妈。”
方辰回想起这人在她父母墓碑前那副认真又虔诚的模样，不免就挂了点笑在脸上。
“倒是两个懂事的好孩子。”秦月白赞许地点头：“别看你舅舅脸上不太好看，其实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小蒋那个情况……确实不太好，但这世事无常，你们俩也是十几年的感情了。我们做长辈不好多插手，况且那孩子么怎么看都挑不出大毛病呀。所以你只消记得，舅舅舅妈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有依仗的，晓得伐？”
在方辰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的档口，走廊上的邢觉非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回了屋。
给秦月白递了个眼神，方辰跟着他进了去。
一进屋，她拿了点鱼食就往缸里投：“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听魏东亭说，你这小邢总，马上就要成正儿八经的邢总了？”
邢觉非脸上看不出喜悲：“我爸从我进门开始都没和我说话，你没发现吗？说到底，还是不服老。”
“舅舅只是需要时间缓冲情绪。”
“我也需要……”男人说着从方辰手里拿了点鱼食，“以后他要是对你不好，我不会饶了他的。”
方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将鱼食喂完——这就像是某种仪式，他们一起挥别那段旧时光，带着不舍，带着遗憾，但谁都不会再回头。
*
虽然方辰从感情上仍想住在美兰苑，但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她和童朗还是将家安在了清江路那套跃层公寓里。
这套公寓位于大厦顶层，多出来的阁楼里刚好有一间房可以作为方辰的天光画室，而近80平方米的露台上也很适合养狗——因为不知何时会失明，童朗提前从导盲犬基地领回了一只叫做Pocky的黑色拉布拉多。
见这人如此坦然地就将自己失明之后的事情未雨绸缪地安排了起来，方辰虽然心里惆怅，但还是配合地帮他一起料理着，尽量放平心态。
九月末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两人一起去了趟民政局。
在大厅等待时，方辰捏了捏身边那个有点紧张的男人的手，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来这里，我说过的话？”
“恩。你说每个准备结婚的人，都应该先来这鬼地方体验一下。”
然后他们真的一起体验了，也真的要结婚了。
想到这儿，方辰忍不住扬起唇：“说什么来什么，我这嘴巴肯定开过光。”
童朗回握住她的手，神情总算松动了点：“嗯。你还祝我不用来这儿两次。”
“就算不开光这个也得实现。想起来了，我好像还在心里祝你和你老婆白头偕老，琴瑟和鸣了哦。”
“哦？你当时这么好心？”
方辰讪讪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嘿嘿，其实我当时更想祝你经常跑民政局，婚礼越办越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童朗赶紧捂住她的嘴：“赶紧把这话给我吞回去！不吉利！”
“……”
从民政局出来，两人去了趟超市把新家缺的日用品都买了买。吃完晚饭方辰以为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了，童朗却一脚油门往反方向开。
直到下车看到南中那熟悉的校门，方辰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人今天出门不让她穿皮鞋了。
“翻墙？”
童朗挑眉：“不然呢？你不是有经验么，怕了？”
说罢，他寻了个角落处的围栏蹭蹭两下就翻了上去，然后骑坐在上面朝着方辰伸出手：
“快点！待会儿该有人来巡逻了！”
直到从墙的另一头落地，方辰脸上的兴奋之情都还没消散：“我那点儿经验和你比还是差远了诶。你和金丰那会儿是不是成天翻院墙啊？”
“我要是不翻墙，你肚子痛那几天哪儿来那么热乎的姜糖奶茶喝？后来连门口奶茶店那大妈都记住你生理期了……”
两人落了地之后就跟做贼似的一路小跑来到了操场。这会儿晚自习还没下，操场上除了三两对溜号出来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再无其他人，空旷安静。
童朗带着方辰在观众席上坐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她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
“咱们结婚0周年纪念日啊！”
“……”
见男人作势要敲自己脑门儿，方辰收了逗弄的心思，忙老老实实回答：“十三年前的今天，我转学来南中嘛。”
“当时站在讲台上……你在想什么？”
“想回家。”方辰想起那天的情形，还觉得历历在目，“我那时候只想着周日非得找个机会回趟美兰苑不可。也不干什么，就去那小床上躺会儿，回回血。”
听到这儿，童朗突然笑出了声。
方辰不解地看向他，就听这人问了句：“你知道，在你进教室的前一秒……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这周日最后去一次美兰苑碰碰运气吧！如果还是没找到你，那咱们就是真没缘分了。我放弃。”说到这，童朗侧头看了一眼方辰：“结果一抬头……你送上门来了。”
那一年，短发少女踩着阳光和暖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新出现在了童朗的贫瘠又荒芜的生命中，牵着他走出黑夜。
后来的日子里，少年每句无主的情话都开始有了回应，在每个漆黑的夜，抬头时都能看到星星。
该相遇的人，不管情节怎么发展，终究都会相遇。
因为一切早就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end。
恭喜自己克服拖延症，克服半途而废，克服无人问津，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这个过程不算美好，结局亦很惨淡，但好歹有始有终……那就送自己一句未来可期吧。